【洞庭作家】吴穷/散步二十四节气之 大寒

散步二十四节气之 大寒

作者：吴穷

时间如滚落的雪球般往前，到了大寒时，已快得不像样子了。

大寒，是冬天的最后一个节气，也是二十四节气的终结，仿佛一个轮回的尘埃落定。此时，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天地寂静，水瘦山寒，万物都回归了到最初的状态：收割的芦苇静卧湖滩，树枝脱净最后一片叶子，日光无遮无拦，直直地照在地面上。

大寒，寒凉，也明澈。

突然心就静了下来，想起先秦典籍《列子》里记录的宋国田夫。他乱麻破絮，勉勉强强地挨过寒冬。在饱受太阳的润泽之后，兴奋对妻子说：“负日之暄，人莫知之，以献吾君，将有重赏。”

古老典籍里的负暄，其实就是晒太阳。

冰冻三尺的大寒时节，太阳所呈现的那种通透与安宁，或许能让人忘掉那些细碎的烦恼。

白居易有诗《负冬日》：“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冬日暖阳，闲坐一隅，闭目养神，热气升腾，如饮酒微醺，蛰虫苏醒，陶然欲醉，舒畅至极，可以“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好不适意。

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封建世袭贵族，也以“负暄”为悠闲事。《红楼梦》第五十三回里，贾珍就拿了个狼皮褥子，在院子里“负暄”，闲看族中没有营生各贫寒子弟们来领取年物，严厉斥责明明有工作还贪心来取物的贾芹。荒唐如贾珍，在冬日慷慨的暖阳下，展示的也是大家族族长的宽厚与公正。

闭上眼深吸吸，大寒的太阳，隐隐有金灿灿的香气。

中医药理论，香气不仅仅有五味，也有冷暖。《遵生八笺》中记载：“宝云溪僧舍，盛冬，若客至，不燃薪火，暖香一炷，满室如春。”说是宝云溪有个僧舍,深冬时节有客人来访，不用薪火，只需一炷暖香，便可让室内感觉如春天般温暖。

“暖香炷罢春生室，始信壶中别有天。”焚烧具有驱寒祛湿功效的辛温香料，能祛除体内的寒气和室内的湿气，身体自然就会感觉暖暖的。皇帝赐予后宫珍贵的椒房之宠，大约也是同样的药理。

深冬严冷，若有充斥天地的温暖，就有轻盈于心上的和煦春天。

点绛唇·丁未冬过吴松作

南宋  姜夔

燕（yān）雁无心 ，太湖西畔随云去 。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

第四桥边 ，拟共天随住 。今何许 。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 。

姜夔像极了杜甫，一生都在寒凉里漂泊。

公元1187年冬天，姜夔往返于湖州与苏州两地之间。经过吴松时，见北来之雁悠悠而去，残败的柳枝杂乱的在风中飞舞。青峰清苦，天欲雨，黄昏的太湖寂寞愁苦。曾隐居甘泉桥边晚唐诗人陆龟蒙，如今在何处，漂泊的自己又能去往哪里？

若是现在，我们要称呼姜夔为音乐家、文学家和书法家。但是，历史上的姜夔，若无八十多阙词和一百八十多首诗传世，他也会像无数人一样，静默过完无人知晓的一生，悄然消失在浩瀚的历史长河。

后人论词，宋词经过柳永、周邦彦等精通音律者的书写，又经过苏轼、辛弃疾等名士“以诗为词”的书写，已经形成了婉约和豪放的双重格局，南宋姜夔

凭借"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的词风，成功地在两个强大的词学审美传统之间别立一派：清雅词派。

其实，词无必要划分派别。诸家不同，都不过是将才气与人生血肉融合起来，以己笔写己心。

那个年代，历史只给读书人准备了唯一的出路：学而优则仕，这不止是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不止是青史留名的渴望，也是生计的考量。

他四次参加科举考试，都名落孙山。

姜夔想另辟蹊径。

在他之前的四百五十年，大唐诗圣杜甫，被科举挡在仕途之外，困居长安十年，因献三大礼赋而授官。

早他百年的词人周邦彦，也是因献《汴京赋》而终为大晟令。

于是，公元1197年，音乐才子姜夔，以一己之力上书论雅乐，献上自己潜心研究出的《大乐议》和《琴瑟考古图》，并于两年后上《圣宋铙歌鼓吹曲》十二章。朝廷下诏，允许他破格到礼部参加进士考试。

姜夔音乐家上的才华的身份或许要远超过文学。他能自创曲牌，娴熟地运用七声音阶和半音，使曲调清越秀丽，这与他独具一格的清刚婉丽、典雅蕴藉的词风结合得天衣无缝。其词集《白石道人歌曲》中，有自度曲十七首，词旁自注有宋代的谱曲工尺谱，被视作“音乐史上的稀世珍宝”，是中国历史上唯一完整的南宋乐谱资料。

音节文采，冠绝一时，又如何？他仍旧落选。

由此，心灰意冷的姜夔绝了仕途之念，把自己排除在庙堂山林之外。

"平生最识江湖味，听得秋声忆故乡。”幸好，有江湖。江湖供养了他，他在其中卖文卖字，识交挚友，尽显才华。

公元1186年，姜夔在湖南结识了。湖州名士萧德藻。时称“尤萧范陆四诗翁”之一的萧氏，极赏识姜夔才华：“四十年作诗，始得此友”。不仅为他引荐文坛名士，并以兄女嫁之。

通过萧德藻的介绍，姜夔认识了当时的诗坛名家杨万里。诗人杨万里读了姜夔的诗词，对他刮目相看：“新拜南湖为上将，更推白石做先锋。”

通过杨万里的引荐，他又认识了范成大。1191年冬天，姜夔受邀到范成大家里踏雪赏梅，创新调，填新词，于是有了《暗香》、《疏影》这两支曲子。其音节清丽谐婉，文字清空骚雅，范成大“把玩不已”，评价其翰墨人品，似魏晋时期那些高雅脱俗的人物。

姜夔的名气越来越响，交游圈子越来越大，包括朱熹、陆游、辛弃疾等南宋政坛、文坛名宿。他们年纪普遍比姜夔大二三十岁，但都对这个后生另眼相待，他们资助他，也爱护他。

若换作旁人，以白衣之身，与如此众多的世家贵胄、名士高官来往，只怕有攀附权贵、钻营苟且之嫌。姜夔却越是进出亭台楼阁、高台深院，他就越发的清水出尘，寡淡高远。

他的词中，多凌霜的梅、清绝的雪、清冷的月，那是一个清澈的世界。他写道：“梅雪相兼不见花, 月影玲珑彻。”“旧时月色, 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因觅孤山林处士, 来踏梅根残雪。”

姜夔知交满天下，除了才情，却也是因了他有一颗慧心，懂得每一个人精神世界里的细微高妙之处。所以，即使是为前辈诗人范成大作一首祝寿词《石湖仙》，也不奉承，不虚夸，只以崇仰之情和惺惺相惜之意娓娓道来，便能直达对方心底。

他用绝俗和高雅，填平那些身份地位的沟壑，和他们站在平等的心灵位置上。

四十岁后，姜夔曾依傍世族贵胄张鉴谋取生计，彼此情同骨肉。张鉴与姜夔一见如故，甚至想为他出资买官，但被姜夔婉言了。

对自己的一生，姜夔或许有过怀疑。要不他怎么在词里一再重复“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谁念漂零久？漫赢得、幽怀难写。”“客途今倦矣，漫赢得、一襟诗思。”

纵然“少年情事老来悲”，但有“花满市，月侵衣”，有“回首烟波十四桥”，有“莫负沧浪烟雨”，有大寒人生里那些永恒的温暖情意，他于是可以一清如水，不染尘滓。

公元1221年，姜夔去世。靠朋友捐资，葬于杭州钱塘门外的西马塍（chéng）。

从此，一代词人，江湖不再流浪，人生回归原点。

作者简介

吴穷，中学教师，省级普通话测试员，曾获岳阳市金鹗奖金奖。

_{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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