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逸事

木木文字

正全力修改拙著《天凉好个秋——大文人梁实秋》,集其中小故事一二列于下。

梁实秋逸事

陈振林

好书不要广告

1947年,梁实秋先生的代表作《雅舍小品》结集后,准备由商务印书馆印行。但未及成书,而国家局势大变。1948年他匆匆离京,赴台湾定居。后来,由正中书局根据校样印出。出书前正中书局没有依照惯例发广告,梁实秋感到奇怪,询问其中的缘故,对方答曰:“好书不需要广告。”

真是好书吗?梁实秋惶愧无地,不敢自信。

正如书局所料,《雅舍小品》一经出版,大为畅销。自1949年印行以来,便一直风行不衰,流行海内外,便是最好的证明。有人统计,此书“至今居然发行了五十余版,创中国现代散文发行的最高记录”。还有读者从另一个角度指出:“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林语堂虽然被称为幽默大师,但以作品而论,林语堂的幽默感却远逊于梁实秋。梁实秋的散文,机智闪烁,谐趣迭生,严肃中见幽默,幽默中见文采,而丝毫不堕俗趣。”梁实秋自己认为:“《雅舍小品》之所以蒙读者爱读,也许是因为每篇都很简短,平均不出两千字,所写的均是身边琐事,既未涉及国是,亦不高谈中西文化问题。”

一个男人是朵花

抗战期间,梁实秋住在雅舍,老朋友冰心入川后,常常去北碚看望梁实秋。

一次梁实秋在雅舍举行了一场小规模的宴会。大家笑语喧哗,极尽其乐。欢宴就要散去,冰心兴致不减,信笔在梁实秋的一本册页簿上题写道:一个人应当象一朵花,不论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个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实秋最象一朵花——

走笔至此,围观的朋友们爆发出一阵不平之鸣,有个叫顾毓珍的竟大声吵嚷起来:“实秋最象一朵花,那我们都不够朋友了?”冰心微微一笑,略想一想,说:“少安勿躁,我还没有写完。”于是接下去写道:虽然是一朵鸡冠花,培植尚未成功,实秋仍须努力!

过了一些日子后,住处离雅舍不远的女诗人方令孺偶来闲谈,发现了冰心的题词。遇人不淑,遭遇坎坷、时正孀居的方令孺大概是心有所动,援笔续题道:余与实秋同客北碚将近二载,藉其诙谐每获笑乐,因此深知实秋“虽外似倜傥而宅心忠厚”者也。实秋住雅舍,余住俗舍,二舍遥遥相望。雅舍门前有梨花数株,开时行人称羡。冰心女士比实秋为鸡冠花,余则拟其为梨花,以其淡泊风流有类孟东野。惟梨花命薄,而实秋实福人耳。

冰心说梁实秋是鸡冠花,方令孺说梁实秋是梨花,两个女人,其实是从说话者自己的角度来设喻,形象而又风趣。

折扇敲头

抗战时期,梁实秋和老舍都曾在国立编译馆工作。国立编译馆在北碚发起组织募款劳军晚会。

那次晚会以演出京剧《刺虎》为主,开戏前要垫一段相声。老舍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一任务,又选择了染实秋做搭挡。排练时,老舍一再强调:说相声第一要沉得住气,放出一副冷面孔,永远不许笑,而且要控制住观众的注意力,用干净利落的口齿在说到紧要处使出生副气力斩钉截铁一般进出一句俏皮话,则全场必定爆出一片采声哄堂大笑。他们选定了《新洪羊洞》和《一家六口》两个传统段子,说定两个晚上轮流挂头牌,先是老舍“逗哏”梁实秋“捧哏”,而后是梁实秋“逗哏”老舍“捧哏”。

头一晚上演出前,梁实秋反复叮咛老舍:表演到用折扇敲头的时候千万只可“略为比划而无需真打”。老舍唯唯答应。演出取得了空前的成功,两个老北京潇潇洒洒地登上台,泥雕木塑一般绷着脸肃立片刻,观众已经笑不可仰,以后几乎只能在阵阵笑声之间的空隙进行对话。表演到该用折扇敲头的时候,不知老舍是一时激动忘形,还是有意为之,抡起大折扇狠狠地朝梁实秋额头敲去。梁实秋大吃一惊,看来势不善,向后一闪,折扇正好打落了他的眼镜,说时迟,那时快,他手掌向上两手平伸,正好托住那落下来的眼镜,然后,保持那个姿势不动,喝采声历久不绝。有人以为这是一手绝活儿,还高呼:“再来一回!”

温暖的楼梯

梁实秋结婚后,和妻子程季淑到达上海,在爱文义路找到了一个住所。随后,梁实秋在光华大学和中国公学两处教学。与之同时,经朋友介绍,他还当了《时事新报》副刊《青光》的主编。

他的工作是辛苦的,每天要租坐汽车和四等火车连赶真茹、徐家汇、吴淞三个地方。虽然累,但梁实秋觉得是幸福的。

有一天妻子程季淑含笑问他:“你上楼的时候,是不是一步跨上两级楼梯?”

“是的,你怎么知道?”梁实秋一惊。

“我听着你的通通响的脚步声,我数着那响声的次数,和楼梯的级数不相符。” 妻子程季淑轻轻地说。

就是这样的一个上楼梯的生活细节,让成天奔波的梁实秋深深体会着家庭的温馨与幸福。他坦然宣称:“我根本不想离开我的房屋。吾爱吾庐。”

4勺盐

梁实秋在哈佛大学研究院学习时,和学校的中国留学生经常走动。

梁实秋性格温和,朋友很多,他的公寓也成了中国学生活动的中心之一。有一次梁实秋正在厨房做炸酱面,锅里的酱正“噗哧噗哧”地冒泡,好朋友潘光旦带着三个人闯了进来,他们一进门就闻到炸酱的香味,非要讨顿面吃,梁实秋慷慨应允。趁着他们不注意,梁实秋暗地里往小碗炸酱里加了4勺盐。然后,分成小碗,让大家吃。结果呢,吃得大家皱眉瞪眼的,然后拼命找水喝。

我没有变

梁实秋和冰心在平日的交往中喜欢谐谑打趣。1949年之前,两人常有书信字画往来,有一次梁实秋给冰心画了一幅梅花,冰心回信说:“画梅花有什么了不起,狗也会画。”

“文革”初期,梁实秋听说冰心与丈夫吴文藻双双服毒自杀,悲痛之余写了《忆冰心》一文在台湾《传记文学》杂志发表,文末附录了一束冰心历年给他的信。后来这篇文章辗转到了冰心手里,她看了后自然十分感动,立刻写了一封信,托人从美国转给梁实秋。过了两年,知道是误传,梁又在《传记文学》上著文更正。一面欣喜冰心夫妇仍活着,一面又不能不感伤夫妇俩在“文革”中受的磨难。

到了20世纪八十年代初,海峡两岸的坚冰打破了,可以相互往来了,梁实秋二女儿梁文蔷回北京探亲,替父亲去看望冰心。据说梁先生带给冰心的口信是:“我没有变。”而冰心托梁文蔷带回来的话则是:“你告诉他,我也没有变。”

烽火隔绝三十余载,简洁的几个字,道出了两位老人最深厚的情感,这又是何等凄美的默契!

人世间最美妙的音乐

1930 年夏天,梁实秋与闻一多两人接受了青岛大学的聘书,到青岛大学任教。两人觉得青岛的山光水色大可托付此生。

他们最初租住在海边的一所房子里。大海近在咫尺,推开屋门即可见平坦广阔的海滩。月白风清之夜,大海涨潮,海水冲上沙滩,又急剧地消退,轰隆呜咽,往复不已。梁实秋听过几次后,不禁愀然动容,正襟危坐,不由地常常默念:这就是观音说教的海潮音啊,是人世间最美妙的音乐了。

可是,闻一多却说:“这无穷无尽的波涛撞击的声响,单调得令人心烦。”

梁实秋不解,对闻一多说:“这天籁之音你都不动心,那人世间哪还有什么音乐值得欣赏的呢?”

闻一多正色回答说:“要想听人世间最美妙的音乐,莫过于夜阑人静,微闻妻室儿女从榻上传来的鼾声,一波一波的,均匀在耳,这时节我真个领略到上帝在天,世上一片宁谧安详的意境。这才是人世间最美妙的音乐啊!”

两人兴致有别,说法不同,但从本质上说,他们都是自然与生活的真正会心人。

在下现有一妻三子

梁实秋在上海做教授时,有一天老朋友徐志摩给梁实秋打来电话,劈头第一句话就说:“你干得好事,现在惹出祸事来了!”接着他告诉梁实秋说,刚刚收到一位叫做黄警顽的来信,略谓应某君之托,为其妹作媒,问梁实秋同不同意。

接下去两个人在电话上有一通对话。

梁实秋说:“你在做白日梦,你胡扯些什么?”

徐志摩问:“我且问你,你有没有一个女生叫×××?”

“有啊。”

“那就对了。现在黄警顽先生来信,要给你做媒。并且要我先探听你的口气。”徐志摩说。

梁实秋回答:“这简直是胡闹。这个学生在我班上是不错的,我知道她的名字,她的身材面貌我也记得,只是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我在上海几处兼课,来去匆匆,从来没有机会和任何男生女生谈话。”

徐志摩说:“好啦,我把黄警顽先生的信送给你看,不是我造谣。你现在告诉我,要我怎样回复黄先生的信?”

梁实秋想了想,说:“请你转告对方,在下现有一妻三子。”

“在下现有一妻三子”,梁实秋多干脆!一句话就解决了一桩极其复杂离奇的案子。

一个男人如果爱他自己的家,是不容许任何力量破坏他家庭生活的和谐与恬宁的啊。

长按.识别.关注

陈振林,冰心儿童图书奖获得者,全国“十佳教师作家”,叶圣陶教师文学奖获得者,“青铜骏马”文学奖获得者,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小小说名家档案作家,上海图书一等奖获奖作家,“中国好故事”获奖作家,“百年百部故事经典”作家,全国第二届吴伯箫散文奖获奖作家,第十四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大奖获奖作家,《北京文学》“重点推出”作家。在《北京文学》《小说月报》等刊物公开发表作品百万字,出版文集《阳光爬满每一天的窗子》《父亲的爱里有片海》等十九部。《读者》《意林》《文苑》《百花园》等刊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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