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眼中的我：用文字写下魂灵（周栩怡）
应某著名刊物之约，我与学生作品同时亮相。学生写我之文，读来泪流的感觉。为师之幸福，正如此矣！
用文字写下魂灵
周栩怡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像他那样爱生活，爱写作，爱语文。总以为过了咿呀学语的年纪，语文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可有可无、无需下大功夫的学科，但是他说过，得语文者得天下。当时我以为只是面对高考的巧辩。后来才慢慢觉得那是赋予自己柔软的思维去感受生活的喜悲，无论何时，都能拥有为文字而心动的能力。
我总会想起他，我的高中语文老师陈振林。
兵荒马乱的高中年代，偶尔的休闲时光就是自习课偷偷的看《意林》《青年文摘》，似乎那时因为做题而皱起的眉头才有一丝舒展。班上传阅的《父亲的爱里有片海》是我看过的他的第一本小说集，故事丰富而细腻。我后来的文章里总有点模仿的影子；他经常夸我文章写得好，着实惭愧，多少带着点高分功利心写的文章，总是差了那么点味道。
班级里排练话剧《雷雨》的那段时间，是最快乐的时光，一字一句，一颦一笑。我们同学一遍一遍地对台词，编排动作。他说：“要身临其境，面对那无情无义的周朴园，你就是那不为瓦全的侍萍。”那场表演，没有考点，没有修辞，只有整个心架在角色的壳中，情绪的牵扯是从来没有过的繁杂。那时候，大家眼中好像都有了光，我也仿佛明白他说的语文的魅力。
我其实一直羡慕写作优秀的人，同样的笔，仿佛在手下生了魔力，勾勒出的文风，一砖一瓦中搭建出沁人的词句，着实动人。后来他告诉我细节是最重要的，是点睛之笔。我一直不太懂，以为是我的用词还不够高级，愈发去堆砌浮夸的字句，却是南辕北辙的让文章更加生硬。那段时间我有些低落，不主流的散文写法，散漫的内容，让文章显得晦暗而低迷。我悄悄去问他，带着女儿般的撒娇和委屈对他说，别人评我写得不好。他听着只是笑着说，谁说你写得不好，我觉得你写得很好，你终究会得到高分的。你看，他其实挺护短的，安慰人的方式一点都不“浪漫”，但是我心里感动甚久，就像父亲夸女儿那样，哪需要各种欲扬先抑，反复举证呢？一句“我觉得你很好”就是让所有委屈都弥散开来，越简单的话语，越有力量感。后来我也知道写文章亦是如此，把一件小事写清楚，就是我奋力达到的高度。
高中结束了，我的心中有着一种特别的遗憾。那曾经被细细批注的作文，被赠予的书籍，我一直都额外存放着。有时翻开看一看，总觉得自己还坐在那间教室，写着周记，咬着笔头，记录点滴的成长，苦甜参半。而他是最好的倾听者，是最好的见证者，像在我身旁慢慢走着，听我或欢快的，或哽咽的讲每一件事，然后笑着告诉我：没事的，慢慢来。
慢慢来，再慢我也已长大，才越发珍惜那颗因他而起的语文赤子心，在从众的生活中仍然能够用文字记录每一个令人辗转的瞬间，相机记录下的是画面，而文字记录下的是魂灵。我的每一次写作，即使是他不再看到，我总是能够想象他为我评解修改的模样。像父亲握着女儿的手，去放风筝，慢慢放线，让风筝顺着风扶摇而上，我在跑，他在身后看着我笑。风大了，我跑得更快，线放得更长，而他站在原地，不再跟上我了。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师生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他不断目送你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站在教室门口的这一端，看着你背着书包逐渐消失在拐角处，而他，仍旧站在原地……
（作者周栩怡系湖北省监利县第一中学2012届学生，现就读于华南理工大学能源与动力工程专业）
附周栩怡当年发表在《荆江文学》上的作品1篇。
一舞终了
湖北省监利县第一中学2012级20班 周栩怡
“看大王和衣帐中睡稳……”
——（京剧《霸王别姬》）
夜深歌止，风平声静。晚风吹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竭力想掩饰自己的弱不禁风，可是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久，被捧在手心那么久，她早已不会自我抵御，她曾想有了他，她就不需任何防护。可如今连这风也受不住了。她微微摇头笑了一下，又整了整衣襟往前走。
前面的草丛里有污泥，她的脚踏上去再拿起来时已沾上了一层土垢，身后的草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不怕，她知道是营中的士兵。他曾交待过的，无论她去哪里，必须有人护随着，若伤了她，军法处置。想到他，她总是情不自已地笑起来，在他身边，她从来就是微笑着，她知道，她的笑可以让他有一丝安慰，于是尽管是咽泪装欢，她都伪装得那样倾国倾城。
她突然觉得茫然，一直以来，她都以他的志向为志向，以他的悲伤为悲伤，以他的快乐为快乐。而自己又有什么呢？她仰头，微微的叹息声未平，又是一阵夜风撩过，卷起她的衣襟，乱了她的秀发，淡了她的脂粉，却仍旧那样美。
也罢，也罢，既然决定了追随，那便生死相依，纵前途坎坷，又能哪般？他的将士管他叫将军，尊为霸王，但在她眼里，她只当他是值得她服侍一生的丈夫。她曾想与他一起隐居山中，没有厮杀，没有剑影，只有他——一个柴夫，和她——一位织妇。在山中有自己的木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相伴一生。但那终是一个不能和他说的梦罢了，如同此夜的寒冷与她心中的忧虑，不能同他说，只要不成为他的牵挂，有一天她就可以安然的离开，她笑了，鬓颊旁的一滴泪柔软地落下，被月光接住，衔着消失在此夜漫漫雾霭中。
“回去吧！夜深，天冷。”伴着一阵厚重而熟悉的声音，她的身子已被一件披风包住，顷刻间她聚于眉间的愁怨变成那一如水的温柔与幸福，点点晕晕，她半侍在他的身上，泪痕未干，她怎会回头让他看见如此卑弱的自己。
她的脸触到了他的兵甲，似乎还有隐隐的血腥味，那样冰冷，她似觉苍天的无情，将此夜无尽的寒月困住她，她无法，只在他怀中愈发悲伤，她知道，不久就要离开。
不知是怎一番孱弱被他拥回帐中，她解下披风，身上的舞衣略有些褪旧，她走向那张已断弦的琵琶，玉手轻柔地抚着那根断弦，一切恍如当年，如今已是弦断人倦，她还记得弦断的那天，他带着将士出征前，她照例为他们弹奏楚曲，战鼓擂，弦声急，她的手胡乱地搅动着那同她一样娇弱的琵琶，“嘣”——一声弦断，他的眉头迅速皱起，面前的酒雾已变得浑沌不堪，她愣在那里。将士们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命人把她送回帐中，应着一声闷鼓，他的军队，他的战旗，他的雄心，应声而发。她在帐中独对着那把琵琶抽泣，她的心被那一支断弦刻得生疼……
“今夜月明气清，曲调甚佳，爱妃何不为孤独舞一曲？”他持着酒杯平静地说着，眼里仍是他不怯的凌傲还掺进一丝不甘，更多则化为此刻独为她的怜惜。
她淡淡转过身，扶了扶珠簪，尽管脸上的脂粉已褪，而她的娇容愈发在这暖帐中显得明媚，她微微俯下身应了一声“诺”，便立好身段只等他用酒杯为她伴奏。
她的水袖，她的步点，她的颦蹙，都那样惊艳，其实有妻如她，于他何尝不是眷顾。伴着行云流水的舞步，她的气场早不似当年那般娇弱，还有一种隐约的英气，她灵动的双臂，似握着一把剑，她秀凛的眉间，却有他不曾发觉的狠意，她欲倒还倾的身姿，实是以退为进的攻占之势。他大惊，似觉一阵寒意，若是她手里有一把剑，那，他不敢往下想，因为若她手真持剑，她自己则早已殁于剑下，因为她的舞姿确是步步紧逼她自己呀！她已如同临于深渊之上，悬崖之巅，稍不注意，她就会将自己推入黑暗，永不复生。
急促的步点，扬起的飞尘，冰冷的节律，他看着她如此从容，似早已演练多次，他突然如临大敌，却无计可施。
“将军，前方驻军来报，敌军压境，请将军即刻整军应战。”一卒破帐而入，见她曼舞，而他顿怒，舞步未殆，他已起身持剑转向营外。
“你留在这里，等我消息，若未归，我自会派将士载你归去。”他冰冷的一声掷出，却明明停留了一下，她终是他的牵挂。他可以困住她的一生，而她困住了他的心，亦足矣。
“大王，妾身的舞还未跳完，可否略留看妾身将此舞完却再走？”她的舞步即刻又起，临危不乱的声色着实怔住了他。她可是从未违背过他的，偏这次为何不听执意将舞跳完，他转身，见她仍是如花似月的笑靥，妙曼的身姿愈发婀娜，这才是她呀！宛在他怀的她，一直是娇弱的，他的眼，他的眉独为她倾注那抹温柔与怜爱。
忽，水袖骤起，衣裙飞扬，腰巾四围，她似一只落败的蝶被困在重重环绕之中，无助而又急迫，他已看不清她的脸，他想抓住她，不然她就要被这“衣阵”所吞噬了，而她仍在舞蹈，见她近身。一阵寒光乍见，娇血三点，阵破人倒，倚地而哀。
她怎会有剑？她怎会用剑？她怎会……终于舞止了，他未来得及抓住她的手停在了那里，他再也抓不住她了，他的英气，他的傲凛，她的牵挂，都被她用剑一斩而断，好狠的一剑。殁了她，亦废了他。
“大王，妾身的舞，美，美吗？”她贴在地上，眼闭着轻声问他，渐无气息的她仍顽强的用衣遮住她的伤口，她怎么肯让他看见被血脏了的自己。她淡淡地对他笑，没有皱眉，没有痛苦，没有遗憾，他早已伏在她的身旁。哀极痛极，他不停地轻唤着怀中的她，泪滴在他的剑上，泛起一片磷光，却无声响，她已离开了，尘埃中隐是她的芳香，而独留的他，被弃在此，又有奈何？
他轻柔地将她放下，手从她脸上拂过，明明笑着，却有两行分明的泪水迎着月光缓缓淌下。
起身，周遭的黑暗已将他吞噬，只是眼中似有火光，似泪，噙恨。月光映在银色的剑上，透出一股寒意，肃杀。
上马，过往的风扬起了斗篷，风采宛如当年，雄发英姿，手持长剑征战沙场，一人独当，万军哪敢上前。
冷峻的眼神藐视一眼立于身旁的军旗，“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他仍是举世霸王，剑气，凛唇中只震出一声淡淡的“杀”。
转身，夜正浓，犹听得当年琵琶声促弦转急，似诉衷肠。
陈振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冰心儿童图书奖获得者，全国“十佳教师作家”，叶圣陶教师文学奖获得者，“青铜骏马”文学奖获得者。中国小小说名家档案作家，上海图书一等奖获奖作家，“中国好故事”获奖作家，“百年百部故事经典”作家，全国第二届吴伯箫散文奖获奖作家，第十四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大奖获奖作家，《北京文学》“重点推出”作家。30多篇小说入选中、高考相关试卷，300多篇（次）作品入选各种选本。在《北京文学》《小说月刊》等刊物公开发表作品300多万字，出版文集《阳光爬满每一天的窗子》《父亲的爱里有片海》等24部。《读者》《意林》《文苑》《百花园》等刊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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