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安山文学】赵哲||长篇小说《秧歌魂》连载之八
主编:非 鱼
十四
陈銮征和扇女逃出了国民党军营,一口气跑出了十多里路,才渐渐天明。两个人归心似箭,又担心小嫚和痴巴郎二人已经回家,便直奔胶县而来。
胶县城也已经被日本鬼子占领,房屋倒塌了一片,处处还冒着黑烟。
大后屯村也惨遭屠戮,陈銮征家的四间茅草房早已经化成了灰烬,只有一些土坯墙还兀立在那里摇摇欲坠。媒婆扇女看到这副惨景,不由地放声大哭起来,并且还唱起了拉魂腔骂道:“天杀的日本兵,拉屎掉茅坑,走路撞墙头,下海就没命!”她的骂声昂扬顿挫,骂着、骂着还扭起了秧歌。
陈銮征知道,扇女被日本人的炮弹炸飞了魂魄,造成了精神分裂症,吓得有些精神失常了。
村子里鸦雀无声,大白天里都看不到一个人影。陈銮征面对着自己家倒塌的房屋,无处立身的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牙齿咬得嘎嘣蹦直响,握紧了拳头大骂:“小日本鬼子!我操你十八辈子的祖宗,从今往后我见你们一个杀一个,见你们两个杀……”
陈銮征的杀字还没有出口,嘴巴便被人用手给捂住了,他猛地抓住那只大手用力一挥,便把从背后捂住他嘴巴的那个人给摔倒在地,飞身骑了上去。膂力之大,身手之快,着实令那人吃了一惊。
那人被压在身下挣扎着说:“銮征哥,你误会了,我是楼子埠村的张货郎,你刚才的怒骂声,已经被村子里的日本鬼子给听到了,你们赶快走吧!”
陈銮征放开手足一看,果然是东路秧歌班子里的张货郎,正要相问,张货郎却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巷,巷子口正有几个日本鬼子闻声而来,嘴里还叽哩哇啦地叫喊着:“抓住他们!抓住他们!”
陈銮征携起扇女飞跃而去,张货郎却不慌不忙地从腰里掏出一把手枪,隐匿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啪”的一声,便打死了一个冲在最前头的日本鬼子。
那群日本兵立即卧倒,爬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向张货郎开了枪。
张货郎边打边撤,身体敏捷,退到陈銮征身边说:“向村子西边走,那里有一片小树林,可以隐蔽,快!我来掩护你们!”
陈銮征携扇女仓惶地向村子的西边跑去,只听得身后枪声不绝,日本鬼子的喊杀声不断。
二人躲藏在小树林里悄悄地说:“士隔三日,便已刮目相待。没想到他张货郎还有如此大的本事和胆量,竟敢和日本鬼子持枪拿刀地对着干!”陈銮征不住地夸赞着张货郎。最后,唉叹了一声说,“我陈銮征空有一身好武艺竟然埋怨没有机会报仇,真是自愧弗如!”
枪声嘎然而止,陈銮征不免替张货郎担心起来。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张货郎才钻进了小树林,找到了陈銮征他们,从腰里掏出来一本手写的《红秧歌》草稿递给陈銮征说:“陈班头,日本发动了侵华战争,我们东路文秧歌班的班主被日本鬼子活埋了!为了报仇雪恨,为了保家卫国,我已经没有时间研究红秧歌了,这是我多年来对秧歌舞剧的创作积累,今天我就把它赠送给你,希望你能够把秧歌舞剧发扬光大,弘扬中华民族文化。我现在还有好多事情要去做,多保重,我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陈銮征目送着张货郎消失的背影,心里怅然若失,一片茫然。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是也有一杆枪就好了,当初为什么缺个心眼,就没有把勒死的那个日本鬼子的枪给拿来呢?”
日寇把每家每户都翻了个遍,把好吃的好用的值钱的东西都抢了个精光,大后屯村是个不小的自然村,1000多间民房,都被日本鬼子浇上了汽油,点上了火,烧了个精光。
陈銮征的家里也有一本秧歌剧本,他非常担心那本自己花费了多年的心血写成的秧歌剧本被日本鬼子给糟蹋了。于是,便把扇女安排在一个偏远的亲戚家里,连夜来到了大后屯村。到了大后屯村一看,大后屯村已经被日本鬼子烧成了一片废墟。陈銮征痛哭失声,只可惜他的那本秧歌剧本已经化为灰烬,被日本鬼子给烧掉了。陈銮征气愤填膺,决定以牙还牙,去找日本鬼子报仇。
即夜,月黑风高。陈銮征身穿夜行衣,手持大菜刀,悄悄地摸进了日本军营。营门口,一个手持长枪的日本兵正在警惕地巡逻着……陈銮征飞步上前“刷!”的一菜刀便把日本兵的头给砍了下来。
岗哨被解决了,陈銮征便又悄悄地摸进了日本鬼子的弹药库,他把火种点燃,迅速地向远处跑去,刚脱离现场,只听得身后“轰隆!”“轰隆!”接连几声巨响,日本鬼子的弹药库被炸了个精光,一个小队的日本兵也同时被送上了西天。
日寇为了长期占领胶州半岛这片土地,便又从外地调来了一个中队的日本兵,决定在这里修建碉堡和炮楼。他们到处乱抓民夫,陈銮征便趁机混进了修建碉堡、炮楼的工地上。工地上的民夫们穿着破烂的衣服,拖着沉重的步子,一个个干着繁重的苦役。稍有不从,便立刻遭到日本监工们的毒打。
陈銮征被热得汗流浃背,嘴唇干渴得起了燎泡,看到一牛蹄汪子积水,正要趴下身子去喝,却被一个日本兵发现了,走上前去,狠狠地捣了他两枪托子,还把那汪子积水也给用刺刀搅撒了。
陈銮征忍无可忍,猛地来了个鹞子翻身“嗵”的一脚就踢在了那个日本兵的胸脯上,日本兵倒退了两步摔倒在地。顿时,引起了工地上劳工们的一阵叫好声和“哈哈”大笑声。
那个日本兵恼羞成怒,从地上爬起“哗啦”一拉枪栓,举枪就射。正在他要扣动扳机之际,日寇亲信伪军队长张洪剑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嘀咕了几句什么,那个日本兵才又把枪放了下来,把眼瞪成了三角形,怒视着陈銮征。
张洪剑走上前去踢了陈銮征一脚说:“放聪明点,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不要惹是生非!”
一场风波过去了,劳工们又继续干活。陈銮征搬着一块百余斤重的大石头,正在吃力地迈动着脚步。他的腰椎刚才被日本鬼子用枪托子捣了两下,一阵阵地疼痛。这时,一个头戴破草帽的人走上前来,帮了他一把说:“陈班头,不要拼死命的干,悠着点!”
陈銮征感激地点了点头,把头抬了起来一看,不由地“啊”了一声问:“张货郎,您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张货郎压低了声音说:“莫声张,我是自愿而来的!”
一个日本兵持枪走了过来,陈銮征和张货郎二人吃力地抬起了大石头。
天黑了,修建碉堡的劳工们都被关押进了本村财主家的一个大院里。人们席地而坐,劳累了一天,便都渐渐地睡去。
张货郎和陈銮征并肩躺倒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悄悄地谈论着,张货郎说:“陈班头,你的身手不凡啊,只一脚就把那个日本兵给踢倒了!”
陈銮征惭愧地说:“说书的嘴,唱戏的腿。咱们这些一辈子靠扭秧歌为生的人,若是再没有一点腿上的功夫,那活着还有啥意思?”
张货郎道:“说的是。你们西路武秧歌就是比我们东路文秧歌的身手好!”
陈銮征说:“好又顶个屁用?还不是该被日本鬼子欺负,还是得被日本鬼子欺负?你看这些小日本鬼子,气焰多么嚣张,虽然在咱们中国人的地盘上,还想打谁,就打谁。想骂谁,就骂谁!这还不活活地能把人给气死!”
张货郎说:“陈班头莫要悲观,日本鬼子是母叫驴的阴毛长不了。虽说国民党打着攮外必先安内的幌子不抗日,听说大珠山上来了共产党的队伍八路军,还在咱们沿海一带成立了滨海支队呢!”
“滨海支队是干什么的?”陈銮征激动地问。
“滨海支队是专门打日本鬼子的!”张货郎说着又问道:“陈班头,我给你的那本《红秧歌》手稿你看完了吗?”
陈銮征感激地笑了笑说:“还没有呢,我们东西两路秧歌历来都是仇家,你怎么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呢?”
张货郎笑了笑说:“秧歌是我们胶州,不,乃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文明象征,也是我们中华民族精神文化之魂,待把日本鬼子赶走之后,我们一定要把它好好地传承下去,发扬广大!”
陈銮征伸出双手握住张货郎的手说:“到那时,我们东西两路秧歌揉为一体,再也不相互拆台,相互打击,相互争风吃醋了!”
张货郎也诚挚地说:“只有把东西两路秧歌的路子揉为一体,相互取长补短,才能把胶州秧歌越办越好,越办越红火!”
陈銮征非常佩服张货郎的观点,连连点头称是,渐渐地对张货郎产生了敬畏,他张货郎怎么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几天不见,一下子便成熟了许多、高大了许多。于是,便好奇地问:“张货郎,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货郎说:“我们都是东西南北庄的老熟人,有什么事情不当讲?陈班头,您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陈銮征注视着张货郎的面容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个八字,小心翼翼地问:“我觉着你和从前判若两人,你是不是已经加入了共产党八路军?”
张货郎侧耳听了听周围的鼾声,把嘴贴近陈銮征的耳朵说:“陈班头您真是个精明人,啥事也瞒不过您的眼睛,实话告诉您吧,我只参加了八路军,还没有资格入党呢!”
陈銮征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说:“我听说只有共产党八路军才是真正为民除害的抗日的队伍,怎样才能找到他们呢?”
张货郎把声音压得更低说:“这倒不难,只要你真心实意地想加入,我便能引导你找到他们,只是眼下我还有一项重要的大任务还没有完成呢!”
陈銮征问:“什么大任务?您就把这项任务交给我吧,只要能杀日本鬼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张货郎在暗中拍了一下陈銮征的肩膀说:“我知道陈班头是一条真正的男子汉,有了你,这项任务何愁不成功?”接着把声音压得更低说,“我们的任务就是潜伏在修建碉堡的工地上,摸清楚周围的一切情况,等碉堡修好后,就在日本鬼子都住进了碉堡里面的时候,我们便炸掉它,把日本鬼子一窝端!”
陈銮征兴奋地说:“好主意!这项任务真过瘾,您就把炸药包交给我吧,说什么时间行动,俺就什么时间把它给炸掉!”
张货郎说:“切莫着急,等待时机,注意观察周围的一切!”
第二天,两个人依然装作素不相识的样子,各自干着各自手里的活儿,日本鬼子的碉堡修建得很慢,半年多才算完工。完工这一天,日本鬼子的一个小队十七个人住了进去。
此时,已经是1945年的春天,解放胶县的曙光已悄然升起。
陈銮征和张货郎经过几个月的仔细观察,早已经把碉堡周围的一切都熟记在心,了如指掌。哪里有日本鬼子的哨兵;哪里有沟沟坎坎;在哪里安放炸药;点燃炸药后从哪里撤退……闭着眼睛都能顺利进行。
这是陈銮征为党做的第一件事,执行的第一项任务,他的心里早就跃跃欲试,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了。
这一天,他终于等来了!六月,气温闷热得让人窒息。夜,伸手不见五指。挣扎了一天的人们,都沉沉地睡去,刚搬进碉堡里的日本宪兵们也一个个睡得像死猪一样,打着呼噜做着美梦,只有碉堡楼子顶上的日本哨兵还在探照灯的灯光影里来回地走动着,警惕地巡视着四方。碉堡楼子周围的障碍物都已经被全部地清理干净,陈銮征和张货郎就隐蔽在一堆还没有来得及被清除的砂堆旁。
夜,已经很深,黑色白花的长嘴蚊子像麦糠似地包裹着他们,叮得他们浑身刺痒。
一只大狼狗蹲踞在碉堡的下面,陈銮征把早已经准备好了的、用毒药浸泡过的一快熟牛肉扔了过去。
大狼狗呜的一声迅速把牛肉叼住,一口就吞了下去,不一会便蹬腿归西。
陈銮征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对张货郎说:您等着,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张货郎点了点头,亦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嘱咐他:动作一定要迅速,注意隐蔽!
陈銮征抱起了炸药包,天空乌云滚滚,空气闷热得让人窒息。“唰”一道闪电,“轰隆”接着就是一声雷鸣。陈銮征就在探照灯扫瞄过去的一瞬间窜到了碉堡下。他把炸药包固定好,迅速地点燃,又是几个纵跃便回到了张货郎的身边,这一连串的动作即干净又麻利,打着手势对张货郎说:“撤!”二人刚要离开,突然间敌人的机关枪“哒哒哒”地响了起来,碉堡上的鬼子哨兵发现了他们。
张货郎迅速掏出手枪“啪!”地一声,探照灯应声而灭,两个人趁此黑暗,飞奔而去。刚走出危险地带,就听得身后“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冲天,敌人的碉堡楼子飞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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