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能使教育更美好——《跟禅师学做教师》后记
禅能使教育更美好
——《跟禅师学做教师》后记
一个从不信佛、从未参禅的教育人,居然连续写了两本与佛学、禅宗有关的书,而且似乎仍感到意犹未尽,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当我无意间翻查资料,才发现“不可思议”一词,竟然是出自佛教,意指不可思虑、不可言说之境界。佛家的《华严经》,也叫“不可思议经”;阿弥陀佛,也叫“不可思议光佛”。《增一阿含经》云“有四不可思议事”,即:“世界不可思议,众生不可思议,龙不可思议,佛土境界不可思议。”
在禅宗里,不可思议,也作“不思议”、“难思议”。马祖道一禅师的弟子兴善惟宽曾说:“思之不及,议之不得,故曰不可思议。”洞山良价在云岩昙晟禅师的指点和暗示下,终于明白南阳慧忠国师留下的“无情说法”公案后,曾口述一偈:“也大奇,也大奇,无情说法不思议。若将耳听终难会,眼处闻时方得知。”既有豁然开解的感悟,也有欣然自得的感受。
近两年,在潜心阅读禅学典籍时,这种“也大奇”或“不思议”的感觉,我也曾不止一次地体验过——对禅宗,此前不过嘴说、耳听,终难会其深意;两年时间,不断地眼闻、心思,虽不敢说入了堂奥,得了真谛,也不敢说已恍然顿悟,洞明妙理,但时有感触、偶有所得,也是实情。
说起来,我与禅的缘份,可追溯到20多年前。大学的最后时光里,读到了《佛学的革命》——台湾学者杨惠南先生在“演义”禅宗六祖慧能的得法、传法经历时,带有浓郁的传奇和神话色彩,让我非常喜欢。因为这个“喜欢”,贪心一起,便将那本书据为己有了——记得,是借班上同学的,最终,却一拖再拖直到毕业,无意而故意地没有归还。及至今日,便连那书的主人姓甚名谁,是男是女,都没印象了。便是想要致歉或致谢,都失去了方向和目标。
“书非借不能读也”,袁枚的话,还真有道理。20多年光阴里,那本被贪占而来的书,除偶尔被翻看一会儿,大多时间,都落寞地呆在书架的某个角落。也许,它在等待机缘——我不信命,但是相信任何事都要有机缘,往往也会有机缘。真到因缘际会时,你会发现,“缘”来正是如此。
这样说,似乎有些“禅意”或“禅机”。但我对“禅”本身,实在说不上什么研究,顶多是阅读时有些感受和触动,体会和心得,想象和联想——我隐约觉知,经由佛法东渐而在这片土地上生长起来的禅宗,多有耐人寻味之处,“不可思议”之处。而当我真正浸染在禅的世界里,领略着那一位位禅门硕德的风采,品读着那一则则禅门公案和话头时,这种感觉更为显豁、明晰。
当然,如你所知,我是以教育者的眼光在看,以教育人的心思在读。
我特别喜欢禅门关于“灯”的比喻。当然,在他们那里,往往是与“心”或“法”连用,即所谓的“心灯”、“法灯”,传法就是传灯,传灯就是传心。我也非常喜欢把教师比作“燃灯人”,这与赵越胜的“燃灯者”无关——20多年前所读的那本《佛学的革命》里,引用了台湾诗人周梦蝶的一些诗歌,其中一首,就是《燃灯人》。虽只是片断,但那样梦幻、迷离的意境,绵缠、纠结的情绪,非常切合彼时热爱诗歌的心境,所以让人一见倾心,念念不忘。
读到完整的《燃灯人》,已是两年之后,我走上讲台,成为一名教师时——
走在我底发上。燃灯人
宛如芰荷走在清圆的水面上
浩瀚的喜悦激跃且静默我
面对泥香与乳香混凝的夜
我窥见背上的天空正溅著眼泪
曾为半偈而日食一麦一麻
曾为全偈而将肝脑弃舍
在苦行林中。任鸟雀在我发间营巢
任枯叶打肩,霜风洗耳
灭尽还苏时,座边扑满沉沉的劫灰
隐约有一道暖流幽幽地
流过我底渴待。燃灯人,当你手摩我顶
静似奔雷,一只蝴蝶正为我
预言着一个石头也会开花的世纪
当石头开花时,燃灯人
我将感念此日,感念你
我是如此孤露,怯羞而又一无所有
除了这泥香与乳香混凝的夜
这长发。叩答你底弘慈
曾经我是腼腆的手持五朵莲花的童子
我的心,就在那不断反复的“燃灯人”的诵念中,在那旷远的传说和故事里,在那世俗而又神明的意蕴中,被迷醉,又被警醒——恍然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手持灯盏、心怀明亮的“燃灯人”,而那些腼腆的童子,正端坐讲台下,他们眼里,满是渴望、激切。他们的心灵之灯,正等待着我去点亮。
十余年前,我离开教育一线,开始从事教师培训工作。少了跟孩子的交道,却多了跟教师的交流,多了对教育现状的观察、对教育问题的考量。在很多场合,我反复表达过一个观点:对教师而言,观念比行动重要,状态比方法重要,氛围比制度重要——观念也好,状态也罢,或者氛围,其实都涉及教育者的心地与心思,涉及教育者的情怀与智慧。而这样的东西,在禅宗那里,在禅师们身上,都能找到很好的体现和对应。
禅宗特别强调观心、问心、修心,追求心灵的安定、安静、安稳。教育是心灵的事业,需要教师的特别用心、专心和尽心——至少,在“心”的问题上,禅与教育有相似、相通之处。
基于这样的理解,当我因为偶然的缘故,重新走进禅宗时,我固执地以为,今天的教育人,或许都应该沉潜到禅里,以禅者之眼来关注教育,以禅者之心来参验教育——就像教育需要回到原点,教师也需要回到“初心”:在干宝的《搜神记》里,它是指“本意”;在禅宗里,它是指“初发心愿学佛的人”。禅道也好,教育也罢,它们都指向人的心灵,指向人的“本有之性”和“本来面目”。
更直接地说,教师应当向禅师学习,或者,应当像禅师那样做教师——禅师者,教人习禅、向善的老师也;教师者,教人求知、向上的老师也;相同的职责和地位,相近的意义和价值,成了二者的关节点,也成了这些文字的引爆点。
终于写完,口舒长气的同时,心里,却满是惶恐。
禅门宗旨,是“不立文字”的。在禅的最初源头,佛祖只是拈花,迦叶只是微笑。从菩提达摩开始,禅门法妙,就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到六祖慧能,更强调“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因是“教外别传”,故无所依经典;因是“不立文字”,故无构思推究的理论,而只以“明心见性”为成佛之道——那么,这些有关“禅教育”或“教育禅”的絮叨,岂不与禅宗精神相悖离?
的确如此,却也并非全然如此——从禅门历史看,达摩是精通《楞伽经》的,他传给二祖慧可的“心法”,就包括《楞伽经》四卷。二祖到五祖,都曾深研佛法。即便是不识一字的六祖,也是因听闻《金刚经》而有所感触,才一心向佛的;他弘法时,有《无相颂》及大量诗偈传世;他所接引的弟子,南岳怀让自小即喜佛经,青原行思、荷泽神会、南阳慧忠、永嘉玄觉,都有极好的佛学基础。
所以,表面看,禅宗的“不立文字”,实质上,是经由文字而不依赖文字。或者说,是超越文字、追求文字之上的“神韵”。就像他们所谓的“禅”,表面上,非关思维和语言,实际上又必须借助语言和思维来表现——在禅门看来,修禅者必须忘掉一切经典,忘掉一切禅机话语,不拘泥于此,不执着于此,而专注于自己内心的参悟,切身的发现,才能得到真正的“禅”。
其实,对这本书,对这些文字,我想说的,也是如此。表面看,我说的是禅,实质上,与禅没有太多关联,而只是藉禅道所引发的“教道”,即教育之道——对教育者而言,只有洞明“教育之道”,才知道应该如何遵循,如何践行,如何让自己的教育行为,更适合人的成长和发展。如果能够从禅宗里获得启示,从禅师的做法中有所感悟,真正从“内心”出发,我们或许更容易切近教育的本质规律和美好未来——这正是我倡说“从心开始”的原因所在。
赵州从谂禅师当年住持的地方,现在叫柏林寺。柏林寺的现任主持,是明海法师。明海法师有句话说:“学禅不能当饭吃,但能使吃饭更有滋味。”或者可以套用一下:“禅不能代替教育,但能使教育更美好。”
前提是,要有教育者的“禅心”,或者说“教育之心”。用《首楞严经》里的说法,就是:“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
谢 云
2012年12月21日改正于绵阳绿岛
《跟禅师学做教师》,谢云著,中国轻工业出版社“万千教育”书系,2013年3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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