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世上最好吃的菜
王健博士堪称业内顶级的创投一体玩家。他曾是全球最大的专注于生物医疗的投资公司奥博资本(OrbiMed)的全球合伙人及奥博亚洲(OrbiMed Asia)创始合伙人。一夜之间,他扔掉了资深投资人的所有“豪华”,在一个共享空间里租了一间房“从0到1”开始创业。
企业家这一生,究竟是在为何而奋斗?是为了住上更大的房子吗?那为何又会向往“以天为盖地为庐”仗剑走天涯的诗和远方?是为了天天吃上山珍海味吗?那为何又有“再多的山珍海味都不及所爱之人的粗茶淡饭”的说法?
世间万物,芸芸众生。于众生而言,最宝贵的莫过于时间。时间能能创造一切,也能泯灭一切。变化是这个世界运转中唯一“不变”的真理,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或许正是在这种与时间赛跑的探索中,我们需要“长”出第三只眼,寻找生活中曾被忽视的风景和答案。
关于什么是世上最好吃的菜,我就要找到答案了。
我和几位朋友一起坐在纽约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里等着上菜,心里充满着期盼。这餐厅很难订,足足排了三个多月队才订到位,餐厅还专门电话提醒,必须正装用餐,牛仔裤T恤运动鞋之类会被拒之门外。
男招待们都操着浓浓的法国口音,要么是土生土长的法国人,要么是很会模仿法国口音的美国人。他们腰板挺得笔直,穿着缀着金色纽扣的蓝色制服,戴着雪白的手套,面带一丝法国人特有的高傲。菜单很简单,但上菜特别慢,我都快饿晕了。
我奋斗了几十年才到达这里。在青少年时期,这样的餐厅对我是高不可攀的。
“扒堆”的菜
小时候,我和世上最好吃的菜无缘,因为要做出最好吃的菜必须上等食材,而我们家买不起。为了不至于入不敷出,妈妈总是等到菜场快关门才去买菜,因为这时当天卖剩的蔬菜会被堆在地上贱卖,这在当地叫做“扒堆”。爸爸负责炒菜,无论土豆或茄子,总能做得很香,我一个人就能吃掉大半。
1990年,我揣着借来的两百美元到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读博士,靠微薄的奖学金度日,仍没钱买上等食材。凭着妈妈遗传的生存基因,我很快就发现了在美国属于“扒堆”的菜——洋葱。几美元就能买一大袋,而且有红、黄两种不同风味。把油烧热,葱姜炝锅,配上同样廉价的鸡蛋,很容易就能做出一大盘可口的洋葱炒蛋。
我意外地发现,美国午餐很便宜,60美分就能在街边的餐车上买两个面包圈(bagel)。餐车上的黑人会把它们从中间切开,抹上黄油,再在微波炉中转10秒,送到我手中时总是温温的、软软的,我几分钟就能吃个精光。这样吃了一年后才知道,美国人只早餐吃面包圈,每天都用面包圈当午餐的人全美恐怕也就我一个。
到了圣诞节,我觉得吃面包圈和洋葱炒蛋太亏待自己,于是决定到附近一家叫Wendy’s的快餐店吃顿大餐。Wendy’s的定位是快餐业中的高端,花不到十美元就可以吃得很开心。后来,我在著名导演李安的传记中读到,他正好在那段时间也很落魄,在快餐店里吃圣诞餐,我倍感亲切。
这样穷惯了,当然对世上最好吃的菜充满了憧憬,希望有朝一日能吃得起。博士快毕业时,我决定去吃一顿正宗的西餐。我在报纸的广告中找到一张折扣券,平时人均50美元的晚餐打折下来只要30美元。当我在餐厅里红着脸把折扣券拿出来时,招待投来不屑的目光。
正宗的西餐令人失望,通心粉很硬,鸡肉很干。我意识到用折扣券是品尝不到世上最好吃的菜的——我要赚更多的钱,才能实现这目标。
一只真正的纽约面包圈
我决定去商学院学习如何赚钱。这决定显然正确,因为我刚开始申请学校,就吃到了一顿无法想象的大餐,而且是免费的!我收到斯坦福商学院的邀请,去参加一个向报考学生宣传斯坦福有多好的酒会。
酒会在纽约中城一幢摩天大楼的50多层,是一家顶尖投资银行的办公室。整面墙都是玻璃的,灯火通明的曼哈顿岛尽收眼底。条条大道像发光的河,忙碌的车流像蚂蚁在爬,我从没站得这么高,欣赏如此华丽的夜景。
酒会上的龙虾也不知是因为新鲜还是免费,味道特别鲜美。我豪迈地咀嚼着,两眼放光,成功人士就是这样生活的!我也要这样生活!斯坦福,我来了!(多年后,这家投资银行资不抵债,倒闭了。我的办公室的夜景比这一间还美,但我不再有那种震撼的感受。)
从商学院毕业时,我比刚到美国时还穷一百倍,因为借了两万多美元的学生贷款,身家又成了负值。这时的一帮朋友身家也都在“0”上下不远,但我们建立了一个号称是中国医疗健康商业领袖的组织,叫百华协会(BayHelix)。
我们在旧金山湾区的一个啤酒屋里,一边大口喝着啤酒,大把吃着薯条,一边大谈产业的未来。结束时大家凑钱埋单,每人5.25美元,我和百华的联合创始人杨青(今药明康德co-CEO)各端一个盘子,厚着脸皮收钱。(20年后,百华真的成了中国医疗健康商业领袖的组织,会员中有数以百计的CEO或其他“一把手”。)
我开始做生物医疗方面的投资,吃的饭菜“贵”了不少,但绝大多数都没留下什么印象。只记得有一次,我在曼哈顿早餐,菜单上写着“A Real New York Bagel, $30(一只真正的纽约面包圈,30美元)”。什么?!一般的面包圈只三毛就够了,还可以加黄油。我好奇地点了一个,立即就发现上当了,三十美元就买了个普普通通的面包圈。
世上最好吃的菜
在米其林三星的餐厅里饥肠辘辘地等了约45分钟,前菜终于上来了。很小一片圆面包上有一小撮黑黑黏黏的东西,我一股脑放进嘴里,有点咸,我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冰水。
一起来的朋友正捏着一把银色细勺,像在排除地雷般小心翼翼地从黑黑黏黏的东西里取出一小粒放在嘴里,细心地嚼着。听到我抱怨“咸”,他抬起头来,顿时半张着嘴,像看到外星人那样瞪着我。“这鱼子酱是他们的招牌菜,97美元才一克!”
被我用冰水冲下去的,竟值97美元,等于我来美国前半年多的生活费,但我除了咸以外,怎么什么都没感觉到啊?我已经不记得后面都吃了些什么,只记得汤是装在闪亮的银壶里端上来的,也有点咸。米其林三星的菜,还不如爸爸炒的土豆和茄子好吃。
我开始疑惑,究竟什么是最好吃的菜?即使吃到了很好吃的菜,如何知道世上没有更好吃的菜?为什么我不记得那么多昂贵的大餐,却记得没花几个钱但伴着故事的食物啊?
年纪大了,我终于明白,菜有多贵不重要,重要的恰恰是那些故事——谁做的,和谁吃,为什么吃。我越来越讨厌虚假和浮华,越来越喜欢真实和简单。现在的晚餐都在家吃,两个素菜或一荤一素,很简单,但很快乐。
父母都已年过八十,和我不住在一个城市,和他们一起吃饭成了一种奢侈,吃什么变得那么微不足道,也很难吃到爸爸炒的茄子和土豆。
每次见到妈妈,她都会仔细检查我,背是否又驼了一点,白发是否又多了几根,然后沉痛地说:“我好后悔,你小时候总给你吃'扒堆’的菜,导致你营养不良。”
我毫无营养不良的征候,于是会用读博士所学的知识向她论证,一种菜,无论是否“扒堆”,营养是一样多的。但我显然没能说服她,因为每隔一段时间,她就要重复一遍类似的话,可见这后悔在她心头是怎样沉重的负担。
这么多年以后,我竟在“扒堆”的菜里,尝到了爱的滋味。我不再辩驳,只是回答:“我发现,世上最好吃的菜,就是'扒堆’的菜。”
王健博士拥有逾30年生物医疗健康领域的创业、投资、金融及科研经验。他在诺贝尔奖得主Eric Kandel的指导下获得哥伦比亚大学神经生物学博士学位,曾荣获Howard Hughes Medical Institute(HHMI)科研奖金,并拥有斯坦福大学MBA。
王健是创响生物(Inmagene)的董事长和CEO。创响是一家在免疫相关新药研发领域处于领先地位的生物技术公司,在圣地亚哥、上海、杭州和武汉拥有全资子公司。该公司已融资1.4亿美元,和瑞典Affibody、和黄医药(纳斯达克:HCM)、日本Kissei及安成生技建立了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正在打造一个拥有近20个产品的强大管线,其中最成熟的药物IMG-016预计2022年在中国申报NDA,另一个候选药物IMG-020已针对多种适应症进入全球2期临床试验。
王健曾是全球最大的专注于生物医疗的投资公司奥博资本(OrbiMed)的全球合伙人及奥博亚洲(OrbiMed Asia)创始合伙人,在奥博的12年间,他联合创建并管理了11亿美元的PE/VC基金,投资了再鼎(NASDAQ:ZLAB)、时代天使(06699.HK)、ForteBIO(被收购)、金唯智(被收购)等一系列成功企业。他曾孵化了冠科美博(Apollomics)和Bridge(被收购),并曾任冠科美博及时代天使的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