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所联中,那个“老小孩”/ 作者:徐宜业

本刊栏目:一代中师生|教师文学|教育教

那所联中,那个“老小孩”

作者:  徐宜业

应山联中,这所名不见经传的乡村中学,在地方志上是没有详尽记载的。它坐落在应山大队与金圩大队之间的一块空旷的沙地上。它确是名副其实的乡村中学。它建于1964年,是为了策应“我们一定要扫除文盲”基本国策而创办的。

它撤并于农村联中生源大缩减的上世纪末,实际上它只存活了三十多岁。应山联中,这所曾经的农村初级中学,接纳了龙集公社东南片应山、金圩、孙庄三个大队的孩子,为附近孩子的上学,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据年届耄耋的老教师介绍,应山联中刚创办时非常简单:两名老师,几个学生,两间草房,拼凑成了一所学校。被称为“老高”“老陈”的人,是当时学校仅有的两位老师。

“老高”,叫高翠英,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泗洪中学高中毕业生,是学校的第一任校长。“老陈”,叫陈兴堂,师范学校肄业,是学校的第一任主任。“老高”教语文,“老陈”教数学。他们还捎带教着地理、历史等课程。

当时他们都是公办教师,每月领取十二块的工资。十二块钱,以现在人的眼光看,真是少得可怜,可是放在当年,那是相当高的薪酬了,足以养家糊口了。就这样,两个男人支撑着一所学校。

后来,学校的孩子越来越多了,“老高”“老陈”两人忙活不过来了,上面又安排了沈姓的、孙姓的老师来任教。再后来孩子多了,老师多了,房子多了……这样,学校的办学规模越来越大了。

在我十二年的读书岁月里,我曾经有二年时间在应山联中度过的。我因小学毕业考试成绩特别优秀,被录取在龙集中学初一统招班,当时全公社只招一个统招班。

那时乡村没有公交车,家里没有自行车,乡村都是泥路。我们每天上学放学,全靠两条腿跑。如果是晴天,地面干爽爽的倒好一点;遇到雨天,地面上又是泥,又是水的,泥泞得很。

走路时,我们脚上的鞋深深地陷在烂泥里。我们一边剥着粘满烂泥的鞋,一边像蜗牛一样徐行。此时,我慨叹:读书真的太辛苦了。

读到初二时,我们终于承受不住了“寒窗之苦”。龙集公社东南片应山、金圩、孙庄三个大队的十几个孩子,一谋即合,瞒着父母偷偷跑回离家较近的应山联中读书。当时学校规模已经扩大了,每个年级有了两轨。

全校总共有六个教学班,二百多个学生,十几个老师。那时“老高”“老沈”已经调走了,那位姓孙的老师做了校长。

我读初二时,教数学的是方老师,教物理的就是那位“老陈”陈兴堂老师,教政治的是孙校长,教语文的是杨凤桥老师,当时他负责了学校的教务工作。

我在应山联中读书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每天尽情享受着欢乐,血管里流淌着着自由的血液。学校没有围墙,四周是阴阴郁郁的高树,不时有鸟儿在树梢头啁啁啾啾地叫着。

近处是绿油油的庄稼,常常有野兔蹿到教室前面的草坪上游戏,有刺猬在草地上“散步”。远处是清清的成子湖,不时有船儿来往穿行。那里的天空是蓝蓝的,那里的云丝是白白的,那里的空气是清新的,那里的花花草草是自由的。

我们在学校一侧的小树林里,在学校旁边庄稼地里的田间小路上,在远离学校一里多路的湖边,全神贯注地背书,尽情地玩耍。那时,学校教师之间、学生之间、师生之间是民主的,那里的一切是那么和谐。

二年时间,对于漫漫人生来说,真的是太短暂了。但那段日子,对于我,却记忆太深刻了。

杨凤桥只是应山联中十几位老师中的一位。毫不虚夸,他就是典型的“老小孩”。他年纪已经往五十上爬的老人,整天没大没小的,跟十几岁的学生、二十来岁的年轻老师粘在一起。

杨老师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毕业的一名老师范生。他当时已经有四十多岁了,中等个子,古铜色的脸,嘴唇上翘,只要嘴一张,就会露出一口被旱烟熏黄的牙,耳朵上时常夹着一根纸烟。

他成功地向我们表演用鼻孔吸烟。鼻孔冒烟对于他来说,那是小菜一碟。不用多说了,就凭这些足可以证明他是一个“久经烟场”的人。

杨老师长着一双月牙状的眼睛,天生一张笑面脸,仿佛永远笑不够似的。他的脑袋不大,但是脑袋里好像贮藏着许多笑料,他讲起笑话来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的。

记得他给我上第一节课时,他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自我介绍道:“我是杨凤桥,是杨六郎的后人,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以后就叫我老杨好了。”说完,他就用粉笔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自己的大名“杨凤桥"三个字。从他那潇洒的动作,从他那龙飞凤舞的字型,我可以看出他是个性张扬的人。

杨老师讲课生动极了,他精神饱满,感情充沛,往往几句话把我们带进了课文的意境中去。他教学“蹒跚"词语时,他模仿着老年人走路慢慢腾腾,摇摇摆摆的样子,引得全班同学大笑起来。他用火热的工作热情不时点燃我们的学习激情,把我们领进语文学习广袤的天地中。

杨老师是一个老教师,处理课堂上出现的棘手问题很有一套。那次“划拳事件”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那天,可能是上苏联作家高尔基的《海燕》吧。嗯,可以肯定就是上这课。杨老师站在讲台前。他讲了文章的写作背景,讲了海燕、海鸭、海鸥三种海鸟,象征着当时俄国大革命前夕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三类人。他讲得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可是他的“精彩表演”,却吸引不了坐在教室后排的我。

此时,我把自己的头埋得很低,伏在泥桌子的下面。我和同桌的陈同学你推我就,觥筹交错,“聚精会神”地划着酒令。

这时,杨老师讲课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接着我的耳朵是出奇的疼。不知什么时候,杨老师停止了讲课,脚步轻轻地绕到我的面前,揪住了我的耳垂。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到我的身上。看到杨老师拽我的耳朵,大家都笑了起来。

“徐同学,你的拳划得很不错呀!”杨老师龇着他的黄牙,瞪着他的小眼。这时,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来,来,来,我和你划一拳。”他向我伸出了手,同学们都望着我。

“我们来个公平竞争,你输了你刮一下鼻子,我输了我刮一下鼻子,怎么样?”他的话掷地有声。

他的手指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指,他向我发出挑战。“嘿!石头,剪刀、布呀……”他的动作是那样毫无忌惮,而我呢?动作是那样僵硬,那样忸怩。

我因为紧张,一开始连输两局。杨老师让我刮了两下鼻子。他看我在同学们的面前刮鼻子,像孩子似的笑了。

“来,来,来,再划两拳。”他又向我伸出了手,同学们再次望着我。其实,我是个划拳高手,平时深藏不露的。这时,我消除了此前的紧张害怕心理。

我伸着手,与他又划了起来。我观察着杨老师的手型,揣摩着他的心理。“嘿!石头,剪刀、布呀……”我的出拳动作不再僵硬,变得越来越快起来,我连赢了杨老师两拳。这时,同学们的眼睛都盯在杨老师身上。

“来,来,我按规则刮两下鼻子,任何人都要按规矩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吗?”这时,杨老师豁达大方地在自己的鼻梁上,轻轻地刮了两下。同学们又笑了起来,大家都觉得他是个“老不正经”的人。

“划拳比赛到此结束,欢迎下次再看!”有的同学笑了笑,有的同学有点惋惜,有的同学把脸转向讲台……

杨老师走到讲台前,接着说:“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玩一下放松一下也是可以的,但是要看时候。今后,上课的时候,大家一定要专心听讲,课余时间可以尽情地玩。”同学们都异口同声地说“是”。

杨老师把目光转移到我的身上,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徐同学,你说呢?”我小声地说:“是。”此后,我上课时不再做小动作了,每堂课都能专心听讲了。

杨老师课堂上认真上课,课余时间总是和我们“泡”在一起。他常和我们一起玩跳房子、滚铁圈、斗拐、比掰手劲等游戏。

记得那天课外活动时间,杨老师和我班“大个子”金殿波比倒骑自行车。就在他认为胜券在握时,却洋洋自得起来。正在他得意洋洋之时,从车上“啪”地摔了下来。他顾不得疼痛和体面,拍了拍摔痛的屁股,苦笑着连声说“没什么,没什么”。我们都望着他笑。全校师生都叫他“老小孩"。

遗憾的是,我初中毕业后,再没有回到应山联中看过母校,看望老师。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杨老师的面了。后来听一位同窗好友说:杨老师已经调到泗洪县城附近的芦沟中学任教了,而且做了教导主任。又

过了几年,我在县城碰到杨老师的大公子杨亚,我问了问杨老师的情况。杨亚哽咽地告诉我:杨老师已经离世了,离世在退休前的那年暑假。那年夏天,泗洪地区接连下了几天暴雨,芦沟中学校园被茫茫雨水所包围。

杨老师招呼住在校园里的几个同事去放水。他把校园里的水引进暗沟里。经过杨老师他们的辛勤劳动,校园里的积水疏通殆尽。校园里的水患消除了,可杨老师走了。

据他的同事事后说,杨主任不知什么时候掉进了一个暗沟里。当同事们发现他时,他已经被淹死了。我听着杨亚的话,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多么好的一位老师啊,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

几十年过去了,时间没有冲淡我的那段记忆。我永远忘不了应山联中那段美好的学习生活,忘不了应山联中时那些可亲可敬的老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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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徐宜业,1966年12月出生,中共党员,江苏省泗洪县龙集镇人,1985年6月毕业于江苏省淮阴师范学校,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学历,中学高级教师,被评为镇首届名师、县中学语文学科带头人、县政府优秀教育工作者、县优秀班主任、市语文骨干教师,主持多项国家、省市级课题并结题,有上百篇文章发表于各级各类报刊、平台。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工作于农村,教育农家娃。喜爱农村,喜爱乡土,喜爱乡情乡俗,喜爱乡土生活,喜爱乡土一样的农民,喜爱书写乡土一样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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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简介

醉卧蘭亭: 男,70后,1993年毕业于民权师范学校,做过三年乡村中学教师,现供职于南京某高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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