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爷 / 文:玉林啸风

水 爷

玉林啸风

(一)

水跟我一个村,论年龄与我父亲相当,论辈分却与爷爷同辈儿。我们村儿本不大,又几辈子为邻,所以虽不同姓,我也称他为水爷。

上世纪70年代,水爷的堂兄是我们大队的支部书记,在农村,特别是那个靠公分吃饭的年代,支部书记可是很厉害的。知青的命运,孩子当兵,外边工厂来招工,保送谁家孩子上大学,可谓只在他一念之间。所以,水高小毕业没多久,就被送到县酒精厂当工人了。

能去城里的工厂当工人,是相当风光和体面的,意味着你不必再跟其他人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去田里劳作,每月还能领到固定的工资,俨然是吃公家饭的人了。半月或几周才回家一趟的水,不论穿着和气质上都明显迥于村上其他人。深蓝的涤卡上衣,浅蓝涤纶裤子,熨帖干净的偏分头,骑着崭新的二七凤凰牌自行车,真可谓意气风发、风流倜傥。

芸跟水同岁,两家分住庄的东西两头,自从入学,两人一直同班。芸父亲弟兄六人,她爹行六。五个伯父都有儿子,多的三四,少的一二。唯独她一姐一妹,无兄无弟。芸自小就聪明伶俐,粉嘟嘟的小脸,一双眼睛大而充满灵性,小嘴又甜,人见人爱,是爹娘的心尖子。年岁渐长,出落得更如出水芙蓉,带露的牡丹。

姐已嫁人,爹娘不忍心把她远嫁,有意招一上门女婿或嫁于本庄。其实芸早已芳心暗许,有自己的心上人了,他就是水。芸痴迷于水的聪明机智,头脑活泛。情窦初开的她对水非常迷恋,家里但凡有好吃好玩的,她就会偷偷地给水送去。水总有穿不完的鞋,单的棉的,一双双一对对,每双鞋底都针脚细密,鞋面板正瓷实。天稍微见凉,芸都会把做好的棉衣送去,每件都很可体,大方而不落俗套,她因水的高兴而快乐着。

其实水也爱芸,芸的似水柔情浸裹、滋润着他,象母亲一样疼他宠他。让他感到每天都很充实,有滋有味,生活是那样的美好惬意。可他心里也有不如意,就是芸在娘家无哥无弟,是个绝户头,两人结婚,她的妹妹出嫁,爹娘去世后,孩子连个姥娘家的人都没有。当时农村这种思想很严重,所以他很矛盾纠结,始终也没给芸一个明确的承诺。更何况现在的他也决非昔日的阿斗,上门提亲的络绎不绝,更有甚者,还有好几个女子,主动投怀送抱,多次到县城的厂里找他倾诉衷肠。

这些还都不是他与芸决绝的主要原因,致命的是一副厂长的二千金对他青睐有加。此女虽学问不高,但相貌俊美且衣着时髦、思想开放。更兼其父在厂里位高权重,所以在厂里如鱼得水。然而,虽有几个小伙对她大献殷勤,却都难俘芳心。她独爱水,爱的那么炽烈、大胆,义无反顾。帮水打饭,给水送围脖,下班后坐水的自行车去看电影,在厂子里挎着水的胳膊出双入对,还把水带到她家里吃饭。厂长父亲看女儿那么义无反顾地爱着水,小伙子也很聪明肯干,就默许了他俩的关系。可怜的芸感觉与水越走越远,更加之对他在厂里与二千金的风言风语也时有耳闻。最后在母亲与姐姐语重心长的开导下,不得不挥泪斩情愫,仓促定亲后远嫁他乡。

水与二千金的婚期也越来越近,定于来年春,二月初九。三个月不到就该结婚了,到时安家县城彻彻底底成为城里人。本该向他祝福,可就在本年的腊月初十,水出事了,出大事了,还牵涉到了他的弟弟。

他在厂里得未来老岳父的眷顾,干上了工作轻松的仓管员。每天看着那么多装成件的酒拉进拉出,感觉从没有人刻意地注意过,他动心思了。一个月黑风高夜,与他约好的弟弟,赶着套着毛驴的架子车,从仓库里装上五十余件酒连夜拉回了老家,埋于后院。历时三天,厂保卫科和当地派出所工作人员,押着戴着手铐的水,到他家把赃物全部装车带走,一并带走的还有水的弟弟斗。

(二)

服刑两年归来的水爷,最终还是没能牵上二千金的手。自己的弟弟斗,虽说早他半年出来,但已臭名远扬,也没能够挽留住当初订婚的大姑娘的心,彩礼没退便弃他另嫁别人。丢掉工作的水更觉愧对弟弟,回家后足不出户,日渐憔悴。早年守寡的老母泪眼婆娑地劝,出嫁的两个姐姐时不时也来开导。最后还是刚退伍不久的二哥,硬把他从床上拉起,拽回现实。

本就脑子活络的水爷,怀着愧疚的心领着弟弟埋头苦干。其间贩过菜,种过瓜,杀过猪,倒运过煤。他心眼细、胆量贼,凡事爱动脑子,各种营生都干得风生水起,路子也越走越宽。最终兑现了他的诺言,帮弟弟盖起了五间大瓦房,娶上了媳妇。还给弟弟买了辆飞达车,装上棚子到镇上拉客跑运输。

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他,不是看不上介绍给他女子的平淡容颜,就是纠结于对方离过婚年龄偏大。时日蹉跎,转眼到了九四年,三十有八的他仍是孤身一人。虽然小有积蓄,但家里少了个操持家务的女人,生活却不尽如人意。庄上有个邻居,高中毕业后参军,曾参加过对越战役。文化底子扎实,在部队考上军校得以提拔重用。最后转业到地方,在云南某市公安局任职。春节携妻儿回家探亲,两人相谈甚欢。其返程不久,水爷便整装南下。两月后携一女子归来。此女长发披肩,走路款款,一口普通话倒也标准。此时我已参加工作,平常也爱到水爷家闲坐,谈古论今或下下象棋。问起在云南两月的起居,方知水干了一批生意,转倒菜鸡蛋。销路不好眼看要赔,便当机立断全加工成了变蛋,最后陆续出手,勉强保本。正想另寻门路大干一场,谢政委(参军的邻居)的妻子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就是该女子。因女子极力要求回家看看,便匆匆回来了。

该女子姓宋小水七岁,在一烟厂工作,跟谢政委的爱人是同事。爱人一年前出车祸身亡,撇一男孩跟爷爷、奶奶生活。听说水是政委的老乡,再兼是同事撮合,当天便与水见面了。水并不显老,久闯江湖的他能说会道,山南海北侃侃而谈,思路明晰、谈吐得体。双方彼此都很满意,第二天便住到了一起。

此女子这次跟水在家共生活了六个月左右,登记后水还置办了酒席,邀请来三老四少、街邻四坊、亲戚故旧。大家都为水真情祝福,水也因喜得佳偶,整天神采奕奕。水为以后的生活也做了长远规划,拾起旧行当,搞起了种植。高温肆虐,水顶烈日冒酷暑,运鸡粪育菜苗,企盼丰收时有个好收成。水家的生活条件不错,他也常带着爱妻赶集上会。闲暇时,陪她踏青于田间,徜徉于运河两畔。但毕竟是农村,怎比江南都市的灯红酒绿。再加上妊娠反应特别厉害,水土不服。眼看即将临产,该女子一天也住不下去了,坚决要回故里。看着几近崩溃的妻子态度坚决,水不得不陪她重返云南。

再次归来时,已是一年有余。水带回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儿,这是他与宋的结晶,长发披肩的宋不复再回。原来水农村简陋的家,不是宋理想中的王国,一见钟情的水,也不是她想象中的腰缠万贯。生下女儿两月左右,便办了离婚手续。水态度坚决,执意抚养女儿。本来想在南方再弄点生意干干的水,分身乏术,又无钱雇得起保姆,不得不怆然携幼女返回故里。

(三)

水给爱女取名念云,在家照顾孩子一年零四个月,小念云已会蹒跚走路。此时我们村及周边村的很多人,都在杭州打工。有的帮人送货,有的帮人从仓库扛重,还有几个人盘了店面自己当老板。水爷便把爱女托付给弟弟、弟媳,毅然赴杭打工。其间扛过米送过货,当过保安,看过仓库。

两年后,略有积蓄,他也在大市场租了一间门面,干起了粮油批发生意,机缘巧合认识了宁波女士小蔡。小蔡年龄三十,父母皆是宁波退休职工,二十四岁时嫁一张姓丈夫。其夫风流浪荡,眠花宿柳,于去年跟一歌厅女子私奔。小蔡气愤不过便跟他办了离婚手续,独自带领女儿生活。平时奔波于宁波杭州之间,干点小生意维持生计。两人几次接触后互生好感,半年后开始谈婚论嫁。水将大市场店面盘出,同小蔡共赴宁波。水虽大小蔡十二岁,但两个曾饱受挫折的人,互相珍惜,日子倒也过得美满,不久水便回家把小念云带到宁波共同生活。得岳父母资助,夫妇两人在住处附近,开了一家超市,货物实落价格公道,生意日渐红火。

最后一次跟水爷见面已是十年之前,他开着私家车,载着妻子和三个女儿(婚后与小蔡又生一女)回家给老母添坟。当时水爷西装革履,眼角虽有鱼纹小现,却更显成熟干练。小蔡端庄贤淑、知书达理,对三女都疼爱有加,俨然一位贤妻良母。

最近十年水爷没再返乡,听同乡说,他的两个大女儿都在读大学,生意也干得越来越大。有几家连锁超市,还置办了有几十辆车的运输队。


【作者简介】玉林啸风:男,70后,现供职于河南省商丘市某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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