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视野》ll小说连载·彩云飘飘彩云飞·一（马登作品）ll总第661期 / 开普饭

本期制作：孟新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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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飘飘彩云飞

文/马登（四川）

一

王妈路过“猴山”的时候，发现了那个曾在菜市跟踪过她的女贼。

阳春三月，天色喜人，本是游园的好时节，可刚进动物园大门，王妈就觉得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盯上自己，但当时分神在巧巧和晶晶的身上，她没有引起重视。

观赏了金鱼馆和两爬馆，她们便向百鸟园游去。偶然间她又一次瞥见了那双跟踪她的贼眼，正想寻出这双贼眼具体所在，晶晶却哭闹起来，把周围人全惊动了，于是引来无数目光。

原来晶晶饿了，要吃牛奶。王妈急得直冒热汗，连忙到餐厅要了白开水兑奶粉。小家伙见到奶瓶就像见到亲娘，嗲声嗲气直撒娇。王妈便生气了，对晶晶嚷道：“你饿死鬼投胎啊！为啥不学巧巧，人家不像你一副穷凶样，一点不让人省心。”

晶晶抢过奶瓶大口吮着牛奶。

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在晶晶的吵闹中再一次神秘隐遁，王妈想今天不知是自己神经过敏还是周围真有什么不测风云，心里便惴惴不安。

猴山上的小猴正在荡秋千，把晶晶给逗乐了，她“咯咯”的笑声像鸟儿在鸣叫。王妈感觉抱着的不是9个月大的孩子，而是一只十来斤重的大鸟。她数落着晶晶：“你傻笑个啥！你刚生下来时还不如那小猴呢，浑身上下连一片遮身的毛都没有。”可这时，晶晶笑得更乐了，她用手指着假山旁一只白眉毛老猴子，发出两个音节：YE！YE！

王妈顺着指向看过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晶晶是把那白眉老猴当作经常找王妈聊天的白眉毛老爷爷了。

王妈笑声正欲发作，无意之间看见了观赏台另一侧有双眼睛正注视着这里。

王妈虽说年近60岁，但眼力特别好。这一次她看得很真切。眼光就像一束激光，既快又准，牢牢地锁定了目标。

王妈认出那双眼正是一星期前曾在菜市跟踪过自己的贼眼。她万万没有想到，它竟会跟踪至动物园里来。王妈的心被雷击了似的，叮咚跳个不停，她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了这样的负荷。左眼开始剧烈地跳动，左眼圈周围那块青黑色的胎斑也显得越发浓重。

左眼跳灾。

怎么办？

其实，就区区一个女贼，王妈大可不必害怕，但关键现在她带着两个婴孩。晶晶才九个月，巧巧还不到八个月，而且也不知道女贼有没有同伙，这样平摊下来，自己的胜算很难把握。

又稠又粘的一锅糊，又乱又散的一团麻。

王妈竟被一个女贼弄得狼狈不堪。她琢磨着女贼此行目的多半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人，甚至很可能就是冲两个小孩而来。她想到上次在菜市自己也是带着孩子，女贼没有得手，所以才跟踪到动物园里来，这简直太可怕啦！这些人贩简直没有一点人性！

一想到晶晶和巧巧本是弃婴，本是苦命的孩子，如果被贼抢去，然后被卖掉，让幼小的心灵再一次蒙受打击，对孩子多不公平！难道她们就应该一辈子受罪！一辈子倒霉运！不成，王妈壮起胆子，她决心拼上老命保护好两个孩子，绝不能让女贼得逞。她想到周围还有许多游客，虽然与他们素不相识，但正义面前总会有人站出来，拔刀相助，主持公道的。

王妈狠狠地朝女贼正色几眼，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凛然味。

女贼果然望而却步，转身离开了观赏台。

初次交锋王妈虽取得了胜利，但她并没有喜形于色。她知道，女贼没得逞一定还躲在附近，但她相信只要顺着人流走，女贼就不敢轻易下手。于是她抱紧晶晶，大踏着步子，朝着人流拥挤的地方走去。

中午时分，熊猫馆游客依然不减，人人都想目睹那个被尊为“国宝”的又笨又懒的家伙，但它养尊处优躲在室内千呼万唤不肯出门。

巧巧已经睡着了，小脑袋瓜靠在王妈后背上，脸朝着一侧，轻轻吐纳着鼻息。晶晶睡眼朦胧，已全然没有了刚才的顽皮劲儿。

王妈走在人群中注视着四周的情况，她想趁俩孩子睡着之时赶紧离开动物园，只要回到福利院，孩子安全了，她也就放心了。

王妈平时就是急性子，她见孩子都睡着了，立刻三步并着两步朝大门外走。可偏偏人急马不快，没有走几步，王妈鞋后跟走掉了。她抱着孩子蹲下身子艰难地把鞋跟套上，一抬身又疾步朝大门口走去。

“哎哟！”王妈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个人已倒在她前面。

王妈蛮劲过人，早在单位上班时就出了名。她刚刚慌不择路，把一位迎面走来的女同志撞个满怀。这一撞扎扎实实，别说女士，就算是男子也不轻松，只见那人倒在地上半天没接上气儿。

王妈歉意不止。但当她的目光移向女人时，竟大吃一惊，那撞倒的人不是别人竟是跟踪自己的女贼！“我的妈呀！”王妈的心情在短短几秒钟时间里，从歉意变成怯意，由怯意生发怒意，她喊道：“是你！你……你到底想干啥？”

二

二十五年前立春后不久，在蜀美茶厂宿舍小院里，一对新人正举行着婚礼。

小院内，拼着四张长条桌，大伙们围坐桌边，有的磕瓜子，有的吃喜糖。新娘剪着一头齐颈短发，一身崭新的藏青色涤卡布衣，胸前一朵红花特别耀眼。她张罗着，感谢大家，脸上堆满了喜滋滋的笑容。

几个已为人妇的大姐在一旁开她玩笑：“王彩云！你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嘴甜得跟喝了蜂蜜似的，我看你三年都可以不吃糖了。”

原来新娘叫王彩云。

她嘴也不笨，连忙回敬说：“张姐、李姐、刘姐，糖可以三年不吃，但是你们仨人的‘红蛋’我可是急着想吃呢。”

李姐说：“要吃红蛋也得先吃刘姐的，是不是，张妹？”

“对！对！对！人家刘姐结婚都两年多了，也该有动静了。”张姐连忙附和。

刘姐一听不对劲，连忙说：“我们说新娘子，怎么反倒自己说起自己来了？”

“嗳，你是你，我们可是我们！”李姐心眼少。

刘姐被李姐逼急了，她说：“这院子里，谁不清楚，就你们两口子平时恩恩爱爱，吃了晚饭从不下楼散步，两口子把门一关……"刘姐故意停了停，对彩云接着说，“彩云！这还用说，先吃谁的红蛋不是明摆着呢！”

张姐顿时羞红了脸，两手对准刘姐，说：“让你乱说话，看我怎么治你。”她使劲地挠着刘姐的胳肢窝，让刘姐笑个不停，连连求饶。新娘忙岔开话题，说：“好了，别闹了，尝尝这糖，这可是刚从上海带回来的好糖。”“是大白兔奶糖，这可不好买。”刘姐见识广。“来！李姐一粒，刘姐一粒，还有张姐，我今天一定要想办法把你们的嘴都给封住。”

几个人嘴里衔糖，咯咯地笑着，还真不开腔了。

这时，邻居一位阿婆走过来，凑近彩云小声耳语几句，彩云便撇下客人朝楼上新房走去。

三单元的三楼楼道口，几个男人正在小桌边划拳，酒瓶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其中一男子穿着橄榄绿中山装，胸前别着一朵红花，一看就是新郎官。他一脸络腮胡须，又黑又密，像钢针,赤面一直浸到脖颈，额头上鼓突出几根青筋，眼神恍惚，手脚也变得笨拙，显然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王彩云走上前，用胳膊轻轻地碰碰他，小声说：“留强！你别喝多啦，下面还有很多客人呢！”

“你甭管我！”他对着新娘大吼，“老子才喝了小半盅，闹个啥！一边儿玩去！”

另外几个男子也已半醉，便劝道：“嫂子，今天就不要管强哥嘛！我们哥几个难得一聚……难得逍遥……是不是啊？！”新郎一听很高兴，也说：“对！难得逍遥，难得逍遥，来！我们为‘难得逍遥’干一杯！”

彩云急了，对一干人大声说：“他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醉死啦！”

“轰”的一声，留强站了起来，大声吼道：“今天老子结婚，你敢说‘死’字，你不想活了！”说完一挥手就朝彩云打去。不过他身体也跟着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根本没碰到彩云半根毫发。

彩云知道失言，不再做声。

留强却不服气，他冲着几个哥们儿说：“老子一斤多的酒量，这点酒醉个鸟！走！哥几个陪我下楼走一圈，让她们瞧瞧我们爷们儿的能耐。”

几个醉汉一歪一倒地走下了楼，彩云想拦也拦不住。

下了楼，小风一吹，酒精的力道便上来了，有几个已经“翻江倒海”了，弄得一地污秽，一地恶臭。留强半疯半傻，但毕竟没有出丑。院里老人见状，担心醉汉闹事，连忙叫身强力壮的小伙上去制止。其他几个很快都给控制住了，但留强蛮劲不小，几个小伙硬是没能制住他。有胆大的邻居往他头上泼凉水，给他解酒。突然，留强竟大哭起来，嘴里嚷着：“我命苦！我命苦！我命苦啊！老子前世造了孽，今世要得报应。”

院子里的人都惊呆了，欢声笑语、聊天谈话戛然而止，大家把目光转向跟下楼来的王彩云。她低下了头，遮住眼，肩膀轻轻地抖动了起来。

三

王妈撞倒了跟踪自己的女贼。

正应了那句老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既然如此，王妈胆子也大了，管她有几个同伙，今天豁出去了，我就不相信，难道这么多游客都是她同伙不成？

她一声不响地站在原地，胳膊把孩子搂得紧紧地。

女贼想从地上站起来，但试了几次都使不上力，看来伤得还不轻。

王妈只当女贼演戏，表情无动于衷。

后来，几个好心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把女贼从地上搀了起来。

王妈见她脸色惨白，眼里泪水汪汪，面容痛苦不堪，便动了恻隐之心。

但王妈没敢上去搀扶，她没忘记自己还带着两个孩子。

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比看熊猫的人还要多。

于是把公园管理员也引来了。他问王妈怎么回事，王妈支吾了半天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有好事的游客便你一句，我一句像告状一样把经过讲给了管理员听。

管理员看了看女贼，又看了看王妈和她带的两个小孩，只轻描淡写地说了王妈几句。王妈心想管理员一定认为自己带着两个小孩子还能把这位女士撞得如此严重，这位女士不是太弱不禁风就是在故弄玄虚。管理员建议她们到茶园休息一会儿再走。

那几个好心人于是又把女贼扶向就近的茶园。

王妈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她明白，就算这个女人是贼，现在也不应该逃避，她于是也跟着走进了茶园。

茶园生意火红，他们好容易才找到一个空座。几个好心人走后，桌边就剩下王妈、女贼和公园管理员。

王妈听管理员问女贼感觉是不是好些了，需不需到医院去检查。

女贼说不用，说大概岔了气，现在觉得好些了，坐一会儿就行了；她说不能怪王妈，当时自己走路也不小心。管理员点点头，便放心地离去了。

王妈站在茶桌边，这才看清女贼的模样。

她清美脱俗，一点也不像贼：年龄在三十左右，穿着一件又长又大的灰色风衣，一张脸长得很舒展，每一个“部件”在安排上像用尺子量过，非常到位。

王妈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这么俊的女子怎么会是个贼呢！但女人的那双眼绝对是一星期前在菜市跟踪过自己的那双眼，这一点不会搞错，肯定是她。

女贼让王妈坐下来。王妈说，自己背着小孩子不方便坐。女贼便提出帮她抱孩子，王妈警惕性很高，一口拒绝了她。

四

彩云和留强的爱情从表面看说不上什么是非对错。因为两人的确爱过，爱得真挚，爱得热烈。在茶厂，王、留两人的相爱甚至传出一段佳话。

以前，留强在厂里是出了名的“二流子”。

他品行很不好，不仅小偷小摸游手好闲，而且还专占年青女孩子的便宜，比如走在身后摸别人屁股，然后装着不知道；还有食堂排队吃饭时站在女孩子身后拥挤起哄，乘机沾点“荤腥”，要不他就站在别人身后伸长脖子，眼睛顺着女孩子领口朝下面偷看。和这种人不要说谈恋爱，就是在一起上班都会头疼。

不过，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年代里，留强的这些德行谁也不敢多嘴，人们从思想深处都认识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事，没事何必找事。因此长期以来，厂里拿他就像闲置的边角余料，能用一些就使用一些，实在不行就让他闲一边去，管他怎么折腾。厂里于是安排他当保安，夜里守仓库，实际上那是可有可无的岗位，勉强算是“废物利用”吧。这样一来，大家眼不见心不烦，厂里还真省了不少心。

但是，世上事谁也说不准。就这样一个“坏”男人，在茶厂还真碰上了喜欢自己的女人。

她就是王彩云。

彩云三十出头，没交过男朋友。但厂里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她虽然相貌差点，可秉性刚烈，绝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女人。她父亲英年早逝，母亲为她找了一个后爹，据说有一次那个后爹背着她母亲想占有她，结果反被她打折了一条腿和一只胳膊。后来公安局把她后爹抓走时，家属区很多人都目睹过她后爹的惨象：满身满脸的血污，被俩公安架着拖进了囚车，脚尖在地上滑出一条长长的血线。后爹被抓走以后，彩云的母亲便一病不起，拖了一年多也去世了，彩云顶替母亲在茶厂包装车间当上了工人。这以后，她工作认真积极，很快成了一名出色的岗位能手。

彩云与留强谈恋爱，最初没人敢相信。

因为在人们眼里，两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一个性情刚烈、工作表里如一的女子怎么会与一个平时作风懒懒散散、流里流气的“混混”搅在一起呢！再说两人年龄也不相当，留强比彩云小四岁，这样的婚姻能幸福吗？

但事实就是这样，彩云的确与留强恋爱了。

爱情真是个奇妙的精灵。

那是一个初冬的早晨。

对于彩云来说，那可能也是她一生中都难以忘记的早晨。

彩云很早就来到了车间，她是个急性子，担心上班迟到，所以总喜欢赶在时间前面。

与往常一样到了车间，她便开始打扫卫生，整理工作台杂物、打开水、抹桌子。她已经把这些事当作了家常便饭，不做反倒会不自在。

当她正准备抹桌子的时候，突然觉得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这疼痛一阵胜过一阵，让人难以忍受。

汗珠很快便从两颊滴淌下来，她实在撑不住了，嘴里开始呼喊着求救。

这时，值夜班的留强恰好从包装车间大门口走过。事后彩云回想起这件事也感慨万千，幸是留强经过这里，要不然她早已上了黄泉路了。

留强听到有人求救，第一反应以为是有坏人，当时连想都没想就冲进了车间，看见彩云蜷在地上，手摁在腹部，还当她被坏人刺中了，他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彩云吃力地告诉他说：“我肚子疼得厉害，快---快---送我去医院。”留强这才弄明白原由，他弯下身子，抓住彩云两只手腕，背过身子背着她迅速朝厂医院跑去。留强当时跑得真快，彩云后来才知道他跑这么快是因为自己当时痛苦的呻吟声把他吓坏了，到了厂医院他的脸色惨白，向医生说明情况后就昏了过去。

医生初步断定彩云得了急性阑尾炎，需要立即做手术。但是厂医院根本没有手术设备，所以他们马上将彩云送往了市区大医院。

后来，彩云听医生说，她的命啊，全靠留强节约那几分钟时间给抢救回来的。

从此，“留强”的名字便牢牢地刻在了彩云心里。

以后的事情，大家都能猜到。

留强自然没事，三天两头朝彩云病房跑，彩云也很快康复，两人恋爱便迅速展开。不到半年，彩云便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留强。

恋爱的滋润是甜蜜而幸福的。

留强自从与彩云相好，自己的作风也转变了许多。让大家看来，留强就像一根枯藤嫁接到一株青枝上，重新焕发了生机。人们更加相信爱情的魔力伟大而神奇。

又过了半年多，也就在两人正准备结婚时，一件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马登，男，四川文艺传播促进会会员理事,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有作品刊发于《四川经济日报》《青年文学》《四川诗歌》《中国现代诗人》《晚霞报》等刊，作品入选星星诗刊编辑《中国诗人档案2018年卷》。著有散文集《借阅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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