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十姓子: 行者所见(连载十五)
编者按:9月7日迎白露,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秋风入夜渐生凉,细雨轻淋白绿黄。拂晓窗前观玉露,出门挑选厚衣装。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本期继续推出十姓子长篇小说《行者所见》连载,博君茶余饭后一笑!
(上接连载之十四)
“什么人?”
“一个考生嘛,这不是来晚了没进得贡院,花钱雇哥几个来帮他敲敲门。”
“至黑夜还能花钱?你们不晓得直接抢他?”
“明天他才付哦,不过我们扣了他点东西,当做预付。”
“反正也没事做,不如趁着今晚再多赚一笔。”
尖厉的声音有些得意,听起来他像是掌握住了大局一般。
“考生凭魂印可以直接进贡院大门,不必用我。所以你们的雇主也必不是考生。”
紫衣戳破掩饰。
“进去了就是考生了嘛,人家今天可有大生意。独眼狗,挡着人家的财路可不好哇,要不要再卸你过去主家公子的一条腿啊?”
尖厉声音赤裸地威胁,做了些什么,龅牙的惨嚎又响起,然后骤停,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被堵了嘴。
“我不会放人进来的。”
“行吧,真是薄情寡义,你们把这废人拿去儿玩儿吧……让我们换个思路。”
尖厉声音语气一转,变得猥琐了起来。
“要我们走也可以。但我先告诉你,就往左走个白来步,崔家府上,崔老爷是个大善人吔。”
“他家男丁都入军了,剩下的那些个小女儿……又白又胖那叫一个水灵哟。”
“你什么意思?”
紫衣觉得尖厉声音话头不对。
“昨晚崔府的后门钥匙丢了,不知道被那个幸运儿捡到了……你猜猜那个幸运儿是谁?”
“……”
“算了算了!哥们儿你也别念叨那个贡院里的什么生意,咱们到崔府逍遥去,神仙洞府也就是如此了。”
“等等……唉。”
紫衣心下纠结,下意识出言制止,又意识到了不对,叹口气默然而立。
“改主意了?”
“没有,我只是想明白了一点事。”
紫衣踏前了一步,好让墙后的人听得更清楚一些。
“就算我把你们的客人放进来了,你们这群杂碎依然会到崔府去。”
“如果崔府的后门钥匙真的在你们手上的话。”
“#蛋,真是老狗子,脑子转得这么快……这样好了,你不放人进去,我们就拖崔府的小姐们到你这门后消遣!让你狗耳也开开荤。”
“你们有几个人?六个,七个九个?看样子都是这个家伙聚起来的,平时也就卖卖糕点茶水什么的,至黑夜很刺激吧?”
紫衣笑笑不理尖厉声音的话头,语气突然平静起来。
“你想说什么?”
“我想想啊,对了,你们肯定被他要求了不能出声的,因为出声了之后光凭语言习惯都可能把你们认出来,然后就是拔萝卜带泥了。”
“不明所以……再给你一柱香的时间,没有明确回答我们可就往崔府去啦!”
“知道我认识你们就足够了。”
墙外人闻言骚动起来,看来被吓到了。
“他们不敢我敢,我还敢玩出花儿来。”
尖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好像用手势安抚着自己的小团伙。
“你们想清楚了,这一票干完人人都有两个金饼!想干嘛干嘛!这是至黑夜!是你们唯一能让这些狗跪着求的时候!别听他犬吠,怂个##。”
尖厉的声音发出反派的演讲,效果显著,那群家伙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可是……”
有人弱弱发出疑问,紫衣虽然听得不大分明,对自己的推论信任却坚实了几分。
其一:这些人确实是熟人,心理素质较弱,可以突破。
其二:尖厉声音一定和自己仇很大,三次大朝试都追到自己守的门前搞事,不过他很怕自己,就算拉一帮乌合之众也要拉来壮胆。
其三:他们的客人一直没说话,不是不知所措,就是城府深得可怕。
“行了行了,#的,换个法子好吧?虽然没有乐子。”
尖厉声音好像和他的客人或者是小弟们耳语交流了几句,很不耐烦地说到。
“独眼狗,算你今天运气好,我的客人和你是一道的,他要我告诉你,你一直追查的孙家已经混到贡院里了。”
“只要你放他进去就帮你把他们全找出来,包你满意。呸。”
尖厉声音唾口痰。
“今夜看在钱的面子上放你一马,四年后我再带着弟兄来叨扰!”
“那是我自己的事。”
紫衣仍不松口,不论来者如何施以软硬。
“你他#的,好坏不听是不是?再卸一条腿丢给他看!”
“无所谓,少爷只是曾经的少爷,毛生是现在的毛生。”
紫衣语气冷峻。
“什么?走了?但这……行吧。”
尖厉的声音又在和他的客人交流了,听起来他很疑惑。
“独眼狗你就好好守你的破门吧!爷爷们走了!哦,对了,财主说祝你好运,今晚也许会很忙。”
“啪”的一声从墙后传来,伤得不成人形的无臂光身瘦汉被一脚踹到门口,断臂处还往外流着脏血。
门外那伙人的客人好像拿出了什么东西,他们欢快地啸叫了一下子,脚步杂乱地离去了。
紫衣沉思了一下,盘腿坐到光身瘦汉脸前,直视他的眼睛。
“毛……,…不……,是……”
光身瘦汉仿佛在呢喃什么,毛生俯身侧耳倾听。
“毛哥,我不怨你,是我一个劲儿地赖你,是我昨晚没藏好……毛哥,我不怨你……”
光身瘦汉一遍又一遍的呢喃,又是说给毛生听,又是说给自己听。
毛生想起了曾经的岁月,向水缸里投石的淘气举动,偷小姐们的风筝耍弄,用脏手抓捏玩耍一府人晚饭的细米……这些种种顽皮故事,一般都是大点的书童伙着小少爷做的。
梅家曾经待自己极好。
十二年前至黑夜间梅家侧墙被破开一个大洞,几乎所有百万城城东的游荡者都涌入了梅府,梅家一瞬间遭受灭顶之灾。
后来毛生从奄奄一息的犯人口中了解到,那次梅家被对军级法术破墙,只是孙家为了行帖方便把暴乱的人群引到城东的手段。
虽然梅家和其它大家族一样,在至黑夜前暂散家仆防止其倒戈,那些被抛弃在夜里的家仆却没有抛弃被卷入狂澜的梅家,用血肉之躯暂缓了一刻贪婪者的入侵,却如衔石防洪,有心无用。
毛生当时弱冠,失去了一只眼睛。
梅经文当时十八,失去了全家。
第二天毛生在梅府被火焰烧尽的废墟里被犬纹紫衣的好心捕快带走。
之后不久梅经文头顶无数秽物湿答答地从水井中爬出,见到地狱景象再无常梦。
毛生觉得自己心里的难过已经足够落泪了,干涩的泪腺却生疼。
天空透明的防御法式突然显现出一块红光,表明有人从违规考室里翻出了。
毛未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瓶极好的伤药,是毛生保命用的东西,六年了没开过封。
扯掉塞子,撒水一般全部抛到梅经文身上,然后把盘得锃光瓦亮的小瓷瓶丢入夜里。
转身踏步,握紧腰侧佩刀,紫衣上的犬纹游动,如惊醒而猎。
跳起搭边翻上方块考室,其上一眼望去全是平展的土台,许多纹路密密匝匝,据说有通气导雨的作用。
天空中又有几个红方块亮起,毛生皱眉,惊讶于考生违纪频率过快——要知道,大朝试中违纪离开考室,意味着至少十二年失去考试资格。
于是快步跑向红光亮起的方向,紫衣翻飞。
到了那堆红光所处的地区,不少丙甲丁开头的六字间顶门被掀开,里面的学子哭喊得撕心裂肺,手指都被人粗暴地弯折了。
毛生思考了一瞬,抬头看一眼天幕上的红块,蹲身拉开身旁的考间顶门,里面面相英武方正的年轻人正紧捂着头上插花小孩的嘴。
“不知掩耳盗铃故事?”
紫衣冷笑一声。
英武方正的年轻人无奈地闭眼轻叹,放开了被咬出血牙印的右手。
脱开了束缚的孙哲一下软在地上,看着自己向外翻折的十根手指爆发出怪物一样的嚎叫。
毛生蹲在上面双手堵住耳朵,显得有点恼火却见怪不怪的样子。
英武的年轻人扯一截袖子擦拭右手上孙哲的口水。
孙哲的叫声尖厉且持久,不知更像杀鸡杀鸭还是杀猪。
毛生挑眉,翻下,一巴掌把孙哲扇懵。
“要死要活的,这么年轻下次考不得了?”
“你懂什么?他!他毁掉的是世上第二双可以速画铭文的手!你懂么?他……十恶不赦!罪大恶极!当抽筋拔骨……”
在孙哲眼里,伤了他的手就像砍了他灵魂一刀,更不要说全部弄折了。
此时孙哲精神上的疼痛显然压过了十指骨折的疼痛。
毛生抬手又是一耳光给孙哲扇对称。
“安静点儿,死#呢嚎的。别把自己当什么人物,像你这个自负样子最后落榜的不知见了多少!”
“我和他们不一样……”
孙哲还要争辩。
毛生又做个扇耳光的手势,孙哲的身子很不争气地怕了,往后缩了一缩。虽然怒气加了倍,发怒的气势却溃散了,只能甩着两只绵嗒嗒的双手,下死力支棱牙齿。
“至于你么……我说外面那些可怜考生的废手都是你的造的,认么?”
“黄渊认罪。”
英武男子拱手,气度不凡。
毛生抬手给了黄渊鼻梁一刀,刀面的铭文闪烁,伤口一下被黑晶块填满,黄渊一下子破了相。
“他#的滚出梁国去!再不准回来!更不要说大朝试了!扰乱考纪,干扰考生的杂碎想都别想,死他#夜里去吧!”
毛生吼得极有气势独目炯炯。
黄渊摸摸鼻梁上的一鼓晶块,心底不免产生破相的黯然。
“嗯……很公平,在下告辞……不对,还有件事。”
面向眉眼狰狞要吃人,两颊红肿可爱似苹果的孙哲。
“转告阳老一句话,说是去鬼山中老友说的。”
黄渊停顿,深呼吸,做了些心里准备,找了点感觉才把要传的那句话送了出来。
小房间里登时充满六个大字。
“玩儿不起是吧?”
毛生和孙哲都一愣,不明白其中有何深意。
“话传完了,可能是你们孙家的小动作被家师看在眼里了吧。”
“黄渊告辞。”
眉眼英武,鼻梁上黑物隔应的年轻人拱手道辞。
“等等,这是十姓孙家人?”
毛生眯着独眼观察孙哲。
孙哲意识到了什么不对,毒蛇般的目光杀死了他的愤怒,他只能恐惧地蜷成一团缩到墙角。
“是的,是孙家的小辈。”
黄渊疑惑,还是回答了毛生的问题。
“漂亮。”
毛生呢喃,口气像中了彩一般。
抬头看一眼上到顶上的黄渊。
“把门带上。”
“不会干扰到考纪监督么?如果今夜不止我一人闹事呢?”
“守夜人会处理的,其它弟兄也会处理的。”
毛生挥袖扫灭石桌上的烛台,“只是不在此间。”
“别……求求你……”
孙哲也是倒了血霉,墙角瑟瑟发抖,可怜兮兮地抬头哀求折了自己双手的仇人。
黄渊想了想,合上了顶门。
一片黑暗里,笑着的白牙亮得渗人。
孙哲顿时失去了再来梁国参考的勇气。
四甲癸乙间离贡院大门很近,离围墙也很近。
本来孙郑也该在丙甲丁的六字间,但引导者收了别人的钱,把孙郑的安静考室引导给了别人。
无所谓,最后还是看竹简上留的魂印是谁,在哪里考都一样。
孙郑用刀笔在细简上慢慢刻画,听着远方透墙传来的嘈杂喧闹声,心里如此想着。
起段终了,刻好了六张竹简,脖子有点酸。
扬扬脑袋,用目光扫视下考间四周好润润眼睛。
考间就是个掏空的土方块,顶上是木制的窖门,四面都是窄窄的土墙,土墙上段有密密麻麻小气孔透气用。
一方小石桌卡在墙里,占了考间一半的面积。石桌上嵌着烛台,里面的特制白烛烛泪内卷不滴,能烧很久很久。
石桌前有个可活动的小圆凳,坐在其上后背抵墙,双腿伸入石桌下刚好踩墙。
这还是以孙郑的小身材来算的。
隔壁一直咳嗽的那位大爷不知道蜷得有多难受。
左手是夜壶便盆,右手是干饼水翁,这种安排不尽人意,曾有多次考生专注考试时左右手拿反的情况,但考间的空间只有这么多,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事。
左右手撑住墙,确定自己还在房间正中的位置,孙郑心下舒服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