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莹 丨一世多艰 寸心如水

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是部精心之作。以诗意的唯美手法描绘叶嘉莹先生近百年的人生,其中个体生命与诗词内蕴交织,也与时代风云、家国命运缠绕。影片拍摄辗转 10 个地区,采访 43 位与先生交谊甚笃者,包括她的好友、学生、同事、邻居、医生……如席慕蓉、痖弦、白先勇等大家。他们从不同的视角,全方位展示了叶先生的人格、学养等多方面的大师风采。

叶嘉莹 

1924 年 7 月出生,号迦陵,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专家。现为南开大学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中华诗词学会名誉会长 ,博士生导师,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叶嘉莹生于北京的一个书香世家,1945 年毕业于辅仁大学国文系。曾任台湾大学教授,美国哈佛大学、密歇根州立大学及哥伦比亚大学客座教授,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并受聘于中国多所大学客座教授及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名誉研究员。

· 2012 年 6 月被聘任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

· 2015 年 10 月 18 日,阿尔伯塔大学授予叶嘉莹荣誉博士学位,成为该校文学荣誉博士。

· 2016 年 3 月 21 日,华人盛典组委会公布叶嘉莹获得 2015-2016 年度 ' 影响世界华人大奖 ' 终身成就奖 。

·2018 年 4 月,入选改革开放 40 周年最具影响力的外国专家名单。荣获 2018 年度最美教师称号。

·2019 年 9 月,获南开大学教育教学终身成就奖。

·2020 年,当选“感动中国 2020 年度人物”。

“掬水月在手”出自唐代诗人于良史的诗句“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片首,一叶扁舟漂浮在晨光笼罩的水上。流年似水,诗词如叶先生的诺亚舟,一生伴她“出没风波里”。如今她引导更多的人爱上诗词,把他们渡向诗意和远方。片尾,是岑寂无人的白茫茫雪地,镜头拉近,一长串爪印映入眼帘,如向远方排列的诗行——“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余韵悠长。

片中处处充满诗意,影片以诗意的基调贯穿始终。孙甘露评价:“它根本就遵从了文学的修辞,遵从了古诗词的韵律。”

影片以叶先生在北京的四合院祖宅为框架线索,逐层展开——大门、脉房、内院、庭院、西厢房,最后是无,是空(故居已拆毁)。结合叶先生的记述,可以在脑海中复原那座大院。

邓云乡在《女词人及其故居》中写道:“一位和善的老人,坐在书案边,映着洁无纤尘的明亮玻璃窗和窗外的日影,静静的院落……这本身就是一幅弥漫着词的意境的画面……”那些美好的时光不单留存记忆中,也留在了他的诗词里。

诗词是叶先生寄放人生感受的寓所,也是记录历史的方式。她一生中发生重大事件时,都以诗词记述。叶先生说“凡是最好的诗人,都不是用文字写诗,而是用整个生命去写诗。成就一首好诗,需要真切的生命体验,甚至不避讳内心的软弱与失意。”写诗如此,赏诗、评诗、理解诗家何尝不如此。两千多年前,孟子就提出知人论世的观点 :“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

传统家庭与教育

叶先生号迦陵,1924 年生于北京的一个书香世家,是满族叶赫那拉氏后人。叶赫家族在清代有两大名人,一个是慈禧太后,另一个是纳兰容若,叶先生自称在血脉上与词人那支更近。迦陵与“嘉莹”音近,伯父曾和她说起清代词人陈维崧的别号叫迦陵。佛教传说 中,“迦陵频伽”(梵语 kalavinka)是种神鸟,其音 美妙异常,在佛教经典中,常以其鸣声譬喻佛菩萨之妙音。后来,先生以“迦陵”为笔名,颇多深意。

她从小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小时候祖父母、伯父母和她一家同住在一个四合院,她不怎么接触外面的世界。祖父是进士出身,父亲毕业于北大英文系。祖父认为“可以学新知识,但得尊旧道德”。伯父是医生,在脉房给病人诊病开方,伯母和母亲有时在院里莳弄花草,姨母教她和弟弟读《论语》和《三字经》。伯父旧学功底深厚,喜爱这个灵秀的侄女,有时教她学诗或作诗。她把院中景物写进诗里:“记得年时花满庭,枝梢时见度流萤。而今花落萤飞尽,忍向西风独自青。”家庭中安静祥和的氛围,尤其难忘。她说:“我有时候在一些电视剧里看到父母子女之间大呼小叫的场面,会觉得难以接受。我小时候生长的环境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无论是我伯父、父亲,还是伯母、母亲,甚至于连用人之间,大家讲话都是心平气和的。家里永远都很安静,可以听得到蝉鸣和蟋蟀叫。”如果没有战乱,这种岁月静好会一直持续下去。

读初中时战乱爆发,父亲因工作需要与家人聚少离多,直至后来失去联系。17岁时,她母亲忧思成疾,去天津动手术后,在归途的火车上去世。那时,她初识生命的无常及死生永隔,钉子钉在棺木上的声音,深深镌刻在她心里。她把无尽的悲痛写成八首《哭母诗》。其二写道 :“瞻依犹是旧容颜,唤母千回总不还。凄绝临棺无一语,漫将修短破天悭。”从那一刻起,她突然间长大。

叶先生从1941 年起就读于辅仁大学,师从古典诗词名家顾随教授,顾先生学贯中西,讲课“旁征博引,兴会淋漓,触绪发挥,皆具妙义”。她说:“自上过先生之课以后,恍如一只被困在暗室之中的飞蝇,蓦见门窗之开启,始脱然得睹明朗之天光,辨万物之形态。” 老师以诚立世的做人做事方式也深深地影响了她。名师遇高徒,相知两相得。她学生时代的诗词作品就深得老师赞赏,“青年有清才若此”。她听顾先生讲课的笔记,多年来随她辗转各地,如今已整理为八卷本《顾随中国古典诗文讲录》出版。

艰难时世与命运 

聪慧的学生,老师都喜爱。叶先生的英文老师也很喜欢这个学生,她是赵东荪的堂姐,她介绍堂弟认识叶嘉莹后,赵东荪一见倾心。婚后,她随丈夫迁居台湾,遭遇“白色恐怖”。先是丈夫蒙冤入狱,随后自己也失去工作,便带着初生的女儿寄居在亲戚家。亲戚也自顾不暇,她母女只能在人家的走廊打地铺,勉强安身。《转蓬》一诗写出了她的凄苦无助:

转蓬辞故土,离乱断乡根。

已叹身无托,翻惊祸有门。

覆盆天莫问,落井世谁援。

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

好不容易盼得丈夫出狱,长期失去自由的他已性情大变,急躁而暴戾。叶先生艰难承受生活的重负,还要忍受丈夫的坏脾气。婚姻生活中,才情纵横的她没有钱锺书和杨绛的一见倾心、相濡以沫,也没有李清照和赵明诚“赌书消得泼茶香”的琴瑟和谐。她一度独自养家,经人引荐,同时在台大、淡江、辅仁三所大学任教,维持惨淡生活。一面抵御人生风雨,一面致力于诗词文化的教学研究和传承。有时撑不住了,她甚至想过开煤气自杀,所幸王安石的诗《拟寒山拾得》(风吹瓦堕屋,正打破我头。瓦亦自破碎,岂但我血流……)给她启悟,帮她走出苦难的围剿。有如凤凰涅槃,她从小我走向大我,在困境中越发坚强。

上世纪50年代

叶嘉莹在台湾任教时给学生讲课

1965年台大学生毕业谢师宴

叶嘉莹和钱思亮校长(左二)

丈夫不是她的选择,却是她的长相守,她说:“我结婚不是我的选择,我去台湾也不是我的选择,去美国也不是选择,这不是我选的,这是命运。”她的学生张侯萍很是感叹:“在晚年时,有一次她丈夫看到她讲课时的录像带,惊奇地问,'这是你在讲课吗?下次我也去听好不好?’与她生活了一辈子,就像一个陌生人。”同一屋檐下生活,两人却隔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叶先生在录诗词吟诵

先生一生挚爱诗词,张侯萍说:“叶先生熟谙古 诗词中的儿女情长,可她这一生从来没有恋爱过。” 她的小女儿说:“母亲一辈子都在和古诗词谈恋爱。”她和诗词恋爱何其幸也,诗词得遇先生又何其幸也。如果把诗词人格化,我自然想起纳兰词的两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她的坚韧全部来自内心的丰盈。叶先生的乳名叫荷,她以诗自况:“莲实有心应不死,人生易老梦偏痴。” 她曾自比“残荷”,说:“我的莲花总会凋落,可是我要把莲子留下来。” 她用自己的生命写诗,也是用生命解诗。

1969 年,她离开台湾,赴加拿大、美国多所大学任教。一开始,为了用英文去讲好古诗词,她每晚查英文词典备课到凌晨。多年的坚韧不屈中,穿越岁月阴霾,她桃李满天下,孩子也都长大成人了,生活总算平稳下来。不想晴天一声霹雳:52 岁时,她新婚不久的女儿女婿同在车祸中逝去。深哀巨痛中她闭门不出,写下十首《哭女诗》,其中一首写道:“平生几度有颜开,风雨一世逼人来。迟暮天公仍罚我,不令欢笑但余哀。”也许只有诗词和时间,才能稍稍抚慰她。痛过哭过后,诗词再一次帮她从“小我”走向“大我”。

一世多艰,寸心如水。”她以柔弱的双肩承受命途多舛,不屈于生活的严酷。结合她的经历去理解“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能感受到诗词焕发的热力自有一种化育之功。叶先生自言“是历尽平生各种不幸的一个人”。回顾自己一生,她说:“平静是好的,但如果一个人完全没有经历过挫折,都是过顺利的生活,不一定是好事。各种苦难,谁都不愿意发生,可是极大的悲哀和痛苦,让你对人生有了另外一种体会。如果不把诗人的小我感情打破,就不会有更高更远的想法。”从先生的身上我们能更好理解尼采的强力意志——凡是不能把你打倒的,必将使你更坚强。她用自己的人生去诠释老师顾随先生的信念“我们要以无生之觉悟为有生之事业,以悲观之体验过乐观之生活”。

《掬水月在手》导演陈传兴和叶先生

影片里风中的枯荷、旗袍的纹路、过往的照片、书信等,都像轻声的提示,召唤观众去感受时光的重量,感叹其承载的历史和人生。这些画面是叙事也是抒情,“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她在古典音乐的低回婉转中,从容平静地讲述,如水流涓涓,和惊涛骇浪的过往形成强烈反差,她如一泓明净的秋水,散发人淡如菊的人格美。

王国维说“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叶先生斐然的学术成就萃取自忧患人生,令人起敬,令人感怀。鲁迅博物馆馆长孙郁从学术研究的角度理解叶先生,“《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一书,记载着她与这颗远逝的灵魂攀谈的痕迹。为什么选择了王国维?这里有难言的苦涩吧?作者的词学观,多少受了王国维的影响,而诗词的写作,亦与王国维多有暗合之处。更主要的是,王国维肃杀、凝和的气质里,流露着深沉的悲剧精神,那里显示着人性的脆弱,与世间的无奈。一切辗转于风尘间的漂泊者,都可以从他的文字里,感受到现代人内心最沉重的东西。叶嘉莹于此,领会很深。”

诗词人生与文化

林语堂说:“诗歌在中国已经代替了宗教的作用。” 结合叶先生的诗词人生去理解,多有体会。她的人生以诗词滋养,也以诗词振作和支撑。有学生听课后问叶先生:“您讲的诗词真好听,可学这些对我们实际 生活有什么帮助呢?”她回答:“你听了我的课,当然不能用来评职称,也不会加工资。可是'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古典诗词中蓄积了古代伟大诗人的所有智慧、品质、襟抱和修养。诵读古典诗词, 可以让你的心灵不死。” 诗词里没有黄金屋,没有颜如玉,诗词不能当饭吃,也难做稻粱谋。但它会给人一种内在的力量,塑造心灵。想通过学习诗词实现明确的目的,很难喜欢上诗词,也难以感受其中的力量。而喜欢上诗词的人,都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明知它百无一用,也是欲罢不能,同样喜欢诗词的人对此都心有戚戚。《秋兴八首》是杜甫七律的一座丰碑,《杜甫秋兴八首集说》是叶先生的重要研究成就,杜诗中的情绪和意象,又与叶先生的生平际遇多有暗合。纪录片中,陈传兴邀请日本的佐藤聪明以雅乐形式创作了《秋兴八首》,他力图通过音乐做一种超时空的融合,努力唤回远去的唐之气象,也借此引导观众更深地理解叶先生。乐音如水,淙淙流淌,透过叶先生生命历程的吉光片羽,感受她不平凡的一生。她在追忆逝水年华,也在讲述家国情怀。诗词是贯穿全片的主线,一帧帧抒情画面,一段段旧日时光,像散珠碎玉被串起。

有人问叶先生:“中国古典诗词会灭亡吗 ?”

她说:“古人作诗是带着身世经历、生活体验,融入自己的理想和意志而写的;他们把自己内心的感动写了出来,千百年后再读其作品,我们依然能够体会到同样的感动,这就是中国古典诗词的生命。”

古诗词一直都在我们的生活里,它是古人生命的履痕,是穿越千年古人和今人心意相通的明证。“草色遥看近却无”年年如此,“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常常得见,“春眠不觉晓” 人人同感,“死去元知万事空”无人例外……我们的人生体验,诗词里都有描摹抒发。无论斯时斯地个人 的处境怎样、心绪如何,诗词里都有相应的刻画与共鸣,意中有语中无之际,总有最吻合的一句深获我心。

钱穆先生说:“我哭,诗中已先代我哭了。我笑,诗中已先代我笑了。读诗是我们人生中一种无穷的安慰。有些境,根本非我所能有,但诗中有,读到他的诗,我心就如跑进另一境界去。”

王安石的《拟寒山拾得》对叶先生有醍醐灌顶之效,是因为诗句传达的感悟正好和她的生命体验对接。普通人有相似的遭遇没有相同的感悟,是因为缺少这种精神储备,遇事没有可调用的资源去求解参悟。诗可以兴、观、群、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诗词中的信息、能量与美感都是高度提纯的,容易熟读成诵,能陶冶性情,陪伴终身,更能扩容生命的内涵。缺少这种必要积累,意味着缺少和世界互相“感应”的一种媒介。

陈传兴接受采访时,谈到海德格尔的一篇重要文章《为什么要有诗人》,“诗是存在的居所。在一个荒原、废墟、充满劫难的时代,诗是很重要的,诗就像庇护所,诗人就像冒险者。诗人通过自己的创作给其他人提供一些生命和思想的庇护”。长期在西方从事教学工作,叶先生研读多种西方文论著作,与西方学者广泛交流。生命经验和理论的相互释读印证中,她可能比任何人都有更深的理解。

中国的古典诗词时刻会唤醒民族的集体记忆,从书画、建筑、器物,到山水亭台、秦砖汉瓦,各处都有丰富的人文信息,这些需要一种内心的激活密码,才能更好地打开和领略。片中有大量的空镜,如壁画、石雕、水流、碑帖、寺庙等,没有配解释性的字幕,也没有画外音,只有古典音乐的波动回旋,看似闲散随意,实是精心的取舍安排,处处有寓意,处处有表达。“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生活中,我们即便是随意游玩,带一幅心灵的地图去游赏去打量,诗词也多有助益。缺少必要的感知,慕名前往,千里奔波中难免不会有所辜负。

几乎所有人都喜欢故事,喜欢诗词的只是部分。诗的语言凝练、纯粹,言简意深,浓缩了丰富的心理信息。朱光潜先生认为要培养纯正的文学趣味,最好从读诗入手。他说:“不爱好诗而爱好小说戏剧的人们,大半在小说和戏剧中只能见到最粗浅的一部分,就是故事。”他曾举贾岛的《寻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和崔颢的《长干行》(君家何处住)为例加以说明,“两首诗之所以为诗,并不在这两个故事,而在故事后面的情趣,以及抓住这种情趣,用一种恰如其分的简朴而隽永的语言表现出来的艺术本领”。

每个人都有欣赏和感悟能力,但作品的丰富内涵和深刻洞见,仍要花些气力才能欣赏。毛姆在《月亮 与六便士》中说:“美是一种玄妙而奇异的东西…… 美是艺术家唱给你听的音乐,要在心里再次听到它,你需要知识、敏感和想象力。”诗词的真谛,我们常会差一点点距离无法抵达,走近叶先生这样的方家,她从旁一句指引或轻轻点拨,可能恰好能帮我们对焦,豁然朗见精真妙义。

叶先生在古诗词方面的成就如皓月当空,清辉万里,对于读者和观众,自然是千江有水千江月。

赤子情怀与心愿

叶嘉莹先生当选

“感动中国2020年度人物”

在海外讲学多年,虽然让世界更多的人感受到了中国的诗词之美,但叶先生一直心系故国。“海外空能怀故国,人间何处有知音。他年若遂还乡愿,骥老犹存万里心。” 1974 年,她终于可以申请回国探亲,无比激动之情一口气挥洒成篇,这就是长诗《祖国行》,字里行间的满是赤子情怀。她一直期待归来报效国家。 “只有回国来教书是我唯一的、我一生一世的自己的选择。”1979 年,她夙愿得偿,回到了北京大学进行了短期讲学。从那以后,她每年都利用假期,自费回国在南开大学、天津大学、兰州大学、新疆大学等数十所高校演讲,很多人听了她的课爱上了古诗词。她将一粒粒诗词的种子以赤诚温热的方式播撒进了年轻一代的心中。她说:“我个人平生离乱经过微不足道,但是中国宝贵的传统,这些诗文人格、品性,是在污秽当中的一点光明,希望能传下去。”

诗词是中国人的精神故里,喜欢诗词的人越来越多。她在南开大学授课,每周上课两次,大的阶梯教室总是“人满为患”,连台阶、窗台上都坐着学生。叶先生白天讲诗,晚上讲词,学生听到不肯下课,一直到熄灯号吹响,才能结束课程。她以诗记述:“白昼谈诗夜讲词,诸生与我共成痴。临歧一课浑难罢,直到深宵夜角吹。”那种盛况感人至深。

能听她讲课的学生都是幸运的。作家陈映真曾回 忆:“她能在一整堂课中以珠玑般优美的语言,条理清晰地讲解,使学生在高度审美的语言境界中,忘我地随着叶教授在中国旧诗词巍峨光辉的殿阙中,到处发现艺术和文学之美。” 白先勇也说:“听叶先生讲杜甫的诗,五十年后依然感动,我想叶先生对我的影响,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席慕蓉回忆,听先生讲课时 ,“觉得老师是个发光体”。

如今,高龄的叶先生仍在坚持工作,努力让诗词走进更多人的生命。她有两大心愿:

一是把自己对于诗词的生命体会传给下一代,“遗音沧海如能会,便是千秋共此时”;

二是接续中国吟诵(有别于朗诵)的传统,吟诵对很多人都是陌生的,她要把吟诵的传统接续下去。“诗人的生命在你的声音中复活,这才叫吟诵。” 

影片中有很多叶先生的吟诵,陈传兴说:“这里面一定有某一些我不知道的,可能真正的中国古诗词美的东西在里面。”精萃的东西我们暂时不懂也没关系,留下来,多亲近,客体就有焕发的机会,主体就有被 点燃的可能。

卡尔维诺在《为什么要读经典》中也说:“这些作品都有一种特殊效力,就是他本身可能会被忘记,却把种子留在我们身上。”

1991 年,她在南开创办比较文学研究所,后更名为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并为研究所捐出半数退休金。2018 年 6 月 3 日,叶先生将自己的全部财产捐赠给南开大学教育基金会,用于设立“迦陵基金”。2019 年 5 月,再次捐款后已累计捐赠近 3600 万元。

叶先生 92 岁时为南开新生讲“词”之美感特质

“书生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李杜魂。”她当年归国时怀抱的满腔热望,正在一步步落实中。“不向人间怨不平,相期浴火凤凰生。柔蚕老去应无憾,要见天孙织锦成!”走近先生,静心聆听是我们表达景仰的最好方式,也是薪火相传的最好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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