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的咒语

萨满说,大凡托生为人,不遭足了罪,想死都难。

但人还是有智慧有勇气的——

从鹿染撒贝村出来,翻过两道山冈,就是鸭绿江。响水村像一块陈旧的痣,又像山水画稿上的一滴墨,饱饱地溅落在鸭绿江边上。

这就是一本小说的开头。

这个周末,饭不愿吃,觉不知睡,什么事情也不想做,就是与这本书较上劲了。不是要故意去这样,而是拿起它就再也舍不得放下。咂摸着血泪翻滚的历史波涛,体味着生之为人的悲欢离合,整个身心仿佛都钻进了这本书里,与书中的人物休戚与共了两天。书中那故事的张力,那人性的张力,那情感的张力,那真实的张力,使自己的胸腹就像风中的鸭绿江船帆,被鼓胀得满满荡荡的。

好的小说不是颜料而是画作。好的小说不是沙砾而是真金。好的小说不是现实,但它却是艺术的真实;好的小说不是历史,但它却是历史真实的再现。笔者认为,这几年来,以地域作小说名字的,能够走进读者心里又叫读者百读不厌的,除了《白鹿原》,大约就是这部《寂静的鸭绿江》了。

故事发生在上世纪的初叶。灵芝与九住本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可为了给儿子娶亲,母亲硬是把灵芝嫁给了失去性能力但家境富裕的瘫子赵文举。为了能和心上人在一起,灵芝力主九住按乡俗做了赵家的“帮套”。可九住不甘自己半个丈夫的身份,要灵芝与他出走,屡劝无效后独自愤然离去。随着抗战的结束,一个大时代的变革犹如暴风骤雨即将来临。九住在国民党部队里打了败仗,因祸得福再一次回到灵芝身边,可为了躲避对其当过土匪的历史审查,又一次错误地选择了逃走。鸭绿江流域的土改开始了,灵芝作为地主被决定处死。情急之中,她想起了救护抗联和八路军的往事,这一善举终于挽救了一家老小的性命。而九住却随着撤离的国民党部队糊里糊涂地去了台湾。从此,灵芝与九住天各一方,再也无从相见。

小说中最为感人的是主人公灵芝。可以说,灵芝的命运跌宕起伏,灵芝的形象丰满剔透。身为女人的灵芝,身上被两根无形的绳索捆绑着,一根是瘫痪的丈夫,扯住灵芝的身体;一根是健全的九住,套在灵芝的心头。书中对此的一段描写可谓经典,把灵芝的心态、性格、为人以及他们三者之间的微妙关系活灵活现的表现出来:

灵芝怕公婆听到,一边哭一边低声说道:“要走的,他走得了吗?要死的,你死得成吗?要是这么容易,我早就走了,早就死了!我走了,你不行;他走了,我不行;咱仨是老天爷给拧在一起的呀!一个身子生出三条腿,锯哪条腿身子都疼哩!我知道你要脸,我就不要脸了吗?可是咱要脸,要得起吗?”灵芝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抬眼悄悄察看着赵文举的表情。

小说就是如此把一个普通家庭放到一个动荡的岁月里,力透纸背地写出了人性深处灵与肉的挣扎,写出了人们于离乱中的无奈与哀愁,把最为纷纭的历史打造得苍凉壮烈,无处不“闪耀着苦难中的人性光辉”。书中除精心刻画了男女主人公灵芝和九住外,还塑造了一系列的人物群像:拒不离开老屋而被鬼子枪杀的老太爷赵德章;偏执强悍而被“小鼻子”(日本人)打死的公爹赵一普;愚昧无知却又颇具善心的婆母赵关氏;身瘫力弱却深明事理的丈夫赵文举。还有慌蛋、白凤吾、金线儿、小铜锣等,一个个都是那么的栩栩如生。同时,每一个人物的命运也无不都是一波三折,萨满的咒语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表现和印证。

本书还有一可足称道之处,就是其中的性爱描写篇幅较大,但给读者的感觉却不是色情下流淫秽,而是优美奔放自然,是人物性格发展的需要,似在隐喻着不可或缺的生命现象和人性深度。再是书中那关于土改时期发生的“刮大风”问题的描写,在其他作品中也不多见。正如茅盾文学奖得主徐贵祥所言:“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显示了顽强的生命力;那里的一波一浪,都体现了精神的不屈,冲撞,寂静覆盖着喧嚣,澎湃遮掩着骚动”。

牛钟顺,躬耕于高等学府,履任潍医党办主任、滨医副校长、潍坊学院党委副书记职,研究员,山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常务理事,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社会科学专家库成员,潍坊市政协委员,发表散文百余篇,诗歌数十首,文字见诸于《人民日报》等各大报刊媒体,著有文学评论集《半亩方塘》及《当代新闻事业》等,出版作品逾百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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