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档案整理】艰难的探索 -谈葡萄牙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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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葡萄牙是欧洲古老的国家之一，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文化。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它的俗语文学进入了黄金时代，特别是抒情诗歌和牧歌体小说更有了迅速的发展。当1896年6月电影传入葡萄牙之后,它的传统文化对促进本国电影的发展起了积极的作用。
      电影刚一传入葡萄牙,葡萄牙所拍的一些短片还只局限于模仿卢米埃尔的《火车到站》、《工厂大门》、《街头集锦》等拍摄方法。但,电影很快就受到了本国文化的影响,开始出现了一些具有民族特色的影片。根据话剧改编的《狼》(1923),虽然导演里诺·卢普是意大利人,但他较为准确地把握了葡萄牙的风土人情,被评论界誉为“葡萄牙无声电影时期最佳影片之一”,这正是由于它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葡萄牙传统文化的影响。
      葡萄牙本国导演的崛起,使他们拍摄的影片更具有民族特点。莱唐·德·巴罗斯1918年开始拍摄纪录片,他曾学过美术、文学,当过记者,深受本民族文化传统的熏陶。巴罗斯擅长油画和水彩画,他的绘画曾在国际上获奖。巴罗斯把在美术和文学方面的造诣运用到电影上,使得他的影片不仅画面构图优美,用光讲究,而且充满了诗意。他拍的《纳扎雷一渔民的海滩》(1929)和《海上的玛丽娅》(1930)都具有纪实主义风格。巴罗斯熟悉葡萄牙美丽的海岸景物,他以画家的目光和文学家的灵惑,饱览祖国壮丽的山河。他把大海无穷的变化和海滩秀丽的风光在影片中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在《纳扎雷一渔民的海滩》中,巴罗斯用连续的镜头向观众展现了众多生动的人物和大自然的美。评论界认为这部影片“有人类学的价值”并不过分。
      巴罗斯的另一部影片《里斯本趣闻》(1930)用幽默写实的手法反映了里斯本的建筑、街道、学校、幼儿园、结婚、监狱、市场等等方面的情况,全面地表现了里斯本的生活情景。这部影片尤如一幅长长的画卷,使观众对里斯本的民俗一目了然。从这部影片中可以看出巴罗斯对祖国、对人民诚挚的爱。《里斯本趣闻》会使人联想起我国反映民俗的著名画卷《清明上河图》。
      由于巴罗斯的影片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他拍摄影片的独特风格长期地影响着葡萄牙电影。巴罗斯不仅在国内享有盛誉,同时也成为葡萄牙第一位在国际影坛上受到重视的导演。另一位在葡萄牙无声电影时期有贡献的导演是曼努埃尔·德·奥利维拉。奥利维拉拍摄的第一部影片是纪录片《杜罗河上的苦工》(另译《多罗河上的辛劳》)(1931)。该片成功地再现了贯穿波托市的杜罗河两岸的风情:繁忙的船工、市场上老妇人的叫卖、贫苦儿童的特写、发狂的牛追逐孩子……除了动感很强的画面,还拍了静态的画面,如：绳子上晾的衣服、烟囱里冒出的烟、杜罗河的大桥等。这些动与静的画面的组合,有节奏地反映了杜罗河两岸人民的生活。导演在剪辑技巧上下了很大功夫,尤其是牛追逐孩子、牛车压伤孩子的一组镜头,更有独到之处。奥利维拉成功地借鉴了电影艺术大师爱森斯坦使用的剪辑方法。
      从《杜罗河上的苦工》看出了奥利维拉对生活敏锐的观察力和他成功地运用了电影艺术的表现力。同时,也可以看出奥利维拉的艺术风格受到了法国先锋派和苏联纪录电影的影响。1931年9月21日在里斯本“中央电影院”上映《杜罗河上的苦工》时,完全是无声的,但在有声电影出现后,奥利维拉又将《杜罗河上的苦工》配上了音乐。葡萄牙无声电影时期的一些影片在艺术上技术上都取得了成就,尤其是无声电影后期的有些影片同其它国家的电影相比并不逊色,在反映本国社会现实、人民的生活等方面,葡萄牙的电影工作者确实作了很大的努力,使得无声电影时期成为葡萄牙电影史上的一个重要时期。

二

自1931年葡萄牙电影进入有声时期以来,葡萄牙的电影工作者在探索电影民族化的方面进行了新的努力。广大观众愿意在影片中听到自己的语言、葡萄牙的抒情诗歌。话剧、歌剧中的语言都为电影提供了借鉴的基础。葡萄牙家喻户晓、人人喜爱的民族音乐“法多”也为电影音乐开拓了民族化的道路。民族语言、民族音乐在葡萄牙电影上的出现,激发了观众对本国电影的热爱。
      巴罗斯导演的《雷托尔先生的学生》(1935)和《阿拉·阿里拉》(1942)都获得了成功。巴罗斯在拍摄《阿拉·阿里拉》时,如同他拍摄《海上的玛丽娅》一样,选用的演员都是渔民(只用了一个职业演员)。这种冒险使用非职业演员的拍摄方式,体现了导演对于在银幕上真实地表现生活的刻意追求。奥利维拉执导的《街头少年》(另译《阿尼基·博博》(1942)中的主要角色是由波尔图大街上的孩子们扮演的。导演在刻画人物的内心活动上下了很大功夫,他把穷孩子对女孩纯朴的友情及他受到歧视后的委屈、孤独、倔强的复杂心理表现得入木三分。同时,在影片中多次出现“阿尼基·博博”这种游戏来表现孩子们的爱、憎。《街头少年》有一场梦境,表现男主人公受压抑的心情和恐怖感,这场戏的处理具有布努艾尔的风格。《街头少年》大多是外景,这种自然主义的艺术处理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影片的真实感。

《街头少年》剧照（图片来自时光网）

在影片中使用非职业演员,大量使用实景拍摄、运用自然光,通过普通人的真实生活遭遇来反映当代社会问题,这些独特的艺术表现方法成为1945年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的特征。而在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崛起的几年之前,葡萄牙电影导演巴罗斯和奥利维拉在拍摄的影片中就已采用了某些相似的艺术处理。当然,他们使用的这些拍摄方法与意大利新现实电影的代表作相比显然是很不成熟的,但不容置疑的是,他们毕竟已经在这方面进行了探索和尝试。《街头少年》在1961年举行的戛纳电影节国际青年汇映中获得了荣誉证书。《街头少年》在公映19年之后,仍受到国际影坛的重视是绝非偶然的。
      由于好莱坞电影的冲击,以及本国独裁政治体制和经济落后的制约,一些电影工作者在拍历史题材的影片及拍摄根据文学名著改编的影片方面找出路。还有些导演为了商业性的需要而拍摄娱乐片、警匪片等。此外,也有一些人出于政治上的需要拍摄了迎合统治者需要,为独裁者歌功颂德的影片。上述这些影片虽然在数量上占很大的比例,但由于粗制滥造,大多艺术手法平庸,所以没有艺术生命力。

三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的出现,对世界电影的发展产生了积极的影响。紧随其后,法国“新浪潮”电影运动又向世界影坛发起了新的冲击。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和法国“新浪潮”电影为已经相当消沉的葡萄牙电影注入了新的血液,使得一些在政治上不满萨拉查独裁统治、立志革新的葡萄牙电影工作者振奋起来。1962年,青年导演费尔南多·洛佩斯发表了题为《葡萄牙零年》的文章。而后,电影理论家巴蒂斯塔·巴托斯又发表了《我们从零走向希望、从希望走向成功》的文章。这两篇文章详尽分析了葡萄牙电影落后的状况。文章的发表,犹如划破夜空的信号弹,预示了葡萄牙影坛将出现新的局面。
      此时,一些热衷于电影文化的小组纷纷成立,他们聚集在一起,探讨怎样改变葡萄牙电影落后的现状,以及如何对电影进行革新。他们为能产生真正的民族电影而寻找出路。这些立志改革葡萄牙电影的人大多在法国、英国学习过电影或从事电影评论工作,他们熟知世界电影的发展趋势,了解葡萄牙电影落后的结症所在。他们受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和法国“新浪潮”电影的影响颇深,准备在葡萄牙拍出一批反葡萄牙传统电影的影片。这种改革葡萄牙电影的热潮,被葡萄牙评论界称为“葡萄牙新电影”。
      保罗·罗沙是“葡萄牙新电影”的主将,他是电影俱乐部的负责人,1959年至1961年在巴黎高等电影学院学习,并获得了导演证书。他曾当过法国著名导演让·雷诺阿的助手。回国后,他与葡萄牙颇有建树的老导演奥利维拉合作。1973年至1974年主持“葡萄牙电影中心”的工作。1963年他执导了第一部影片《绿色年代》。影片描写年轻人向往新房子,漂亮的衣服,但由于没有钱,他们的向往只能是泡影。
      罗沙的另一部影片《改变生活》(1966)也反映了下层劳动人民的苦难生活,触及了社会问题。这部影片和《渔民的海滩》、《海上的玛丽娅》一样,反映了葡萄牙渔民与大自然、与贫穷落后的斗争,表现了渔民渴求改变现实生活的愿望。罗沙把发生在一个普通渔民身上的故事铺陈开,使它具有广泛的社会意义。评论文章认为:“《改变生活》使人们看到,影片中人物追求的目的是什么……影片把人们带到一个全新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人的能力不是以他的勇气和忍耐力来衡量,而是以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来衡量。”《改变生活》的故事情节的发展是在缓慢和不知不觉中进行的,但它内含的震撼人们心灵的力量却是不可抗拒的。这部影片让人们想起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的特征,使人们看到新现实主义美学和道德标准的复苏。
      罗沙曾直言不讳地宣布：“新现实主义从来没有在葡萄牙得到应有的响应,这是由于我们自己的原因。我们看到有些值得尊敬的人还徘徊在新现实主义的初期状态,从现有的文化基础及需要出发,我们必须突破这种状况。从这一点上讲,我拍的《改变生活》是过渡时期的影片,该片既从传统出发,同时又对传统进行反思。影片的第一部分停留在过去,第二部分面向未来……”罗沙的影片虽然展现了他个人的风格,但可以看出,雷诺阿及沟口健二的影片对他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另一位取得成功的导演费尔南多·洛佩斯拍摄了《蠢人》(1964)、《雨中蜂》(1971)。《雨中蜂》是根据小说改编的,但影片没有照搬文学作品,而是抓住原著中的某些倾向加以发挥,重新注入了导演的观点。影片借一对夫妻的互不理解,表现了贵族家庭及一个时代的衰败。导演非常讲求环境气氛的创造,影片如实地再现了葡萄牙优美的田园风光：美丽的森林、迷人的草地、可爱的马群……导演让这些美好的东西处于压抑和窒息之中,给人以苦闷、仿徨、和想挣脱的感觉。在夫妻吵架时,只看到他们的嘴动,听到的却是时钟的走动声。导演除了注意运用电影的表现手法,还吸收了舞台剧的表现方法,在影片中用舞台剧的台词来烘托主人公复杂的心理活动。从这部影片可以看出,洛佩斯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力争弃旧图新。洛佩斯曾在英国BBC电台和伦敦电影学校学习。他在广播和电视台工作,还在电影学校任教,是“葡萄牙电影中心”的创始人之一。在改革葡萄牙电影的热潮中,安东尼奥·达·库尼亚·特莱斯也破土而出。他在60年代创造了自己的电影公司,作为制片人出品了一些有影响的影片。他导演的《圈子》(1969年)揭露了有闲阶级的思想状态。他拍摄的《我的朋友们》描写了曾在政治上有抱负的青年人,为了适应本国的政治环境,有的沉沦、有的仿徨、有的进取,揭示了社会环境迫使他们在思想上所起的种种变化。
      在“葡萄牙新电影”的推动下,葡萄牙电影事业有了发展,并引起了国际上的关注。这一时期的影片反映了本国的社会问题,反映了现实生活中人与人的关系。在艺术上反对传统的观念,力争建立新的艺术标准。除了上述提到的影片外,值得注意的还有埃·德·梭萨拍摄的反映里斯本贫民生活的《堂·罗伯托》(1962)(该片在戛纳电影节获青年评论奖)。安东尼奥.佩德多·瓦斯孔塞洛斯执导的《必败无疑》(1971)、埃·赫阿达执导的《索菲娅和性教育》都反映了现实生活中的问题,反映了人的孤独、寂寞。
      由于葡萄牙的电影工作处于萨拉查独裁政府的制约之下,为能通过当局对影片的审查,他们在表现手法上不得不采取隐晦和比喻的方式。加之,有些人对美学的追求,脱离了国内观众现有的欣赏水平。因此,使得他们的有些影片难为多数观众所接受。

四

在这场改变葡萄牙电影现状的斗争中,葡萄电影的先驱者、老导演曼努埃尔·德·奥利维拉不甘寂寞,积极支持和参加了葡萄牙电影的改革。他以身作则,为青年电影工作者树起了一面旗帜。奥利维拉的举动,在很大程度上推进了这场改革的进程。他再一次在葡萄牙电影史上留下了光辉的足迹。奥利维拉艺术功力深厚,讲究艺术质量。他在美学上追求民族风格,在道德上追求真、善、美,他拍的许多影片都很受观众的欢迎。遗憾的是,他的影片虽然有自己的风格,但没有形成流派。
      奥利维拉在多年不拍故事片之后,于1962年重返影坛。他拍摄了《春天的活动》(1963)、《狩猎》(1963)、《今与昔》(1971)、《贝尼尔德》(1974)、《失去的爱情》(1978)和《弗朗西斯卡》(1981)。其中,《今与昔》、《贝尼尔德》和《失去的爱情》被评论界称为“得不到爱的三部曲”。

奥利维拉（图片来自时光网）

《今与昔》是根据话剧改编的,作者借妻子逼迫丈夫自杀的故事,辛辣嘲讽和深刻揭露了葡萄牙上层人物骄奢而又空虚的生活,鞭挞了保守思想和偏见。该片以哑剧的形式开始,运川“仲夏夜之梦”的序曲作为伴奏,并利用布娥和色彩上的处理烘托了主题。
      《贝尼尔德》是根据何塞·雷希奥的小说改编的,1947年被搬上话剧舞台。奥利维拉拍摄的影片基本上保持三幕舞台剧的原有风格。《贝尼尔德》没有外景,内景的场景也只有三个,在这个单调的环境中,奥利维拉充分利用光线、音响、镜头调度等电影手段,创造了主题所需要的各种气氛,使这部影片源于舞台剧又高于舞台剧,并具有神秘的色彩。评论界指出:“在《贝尼尔德》中,导演力求每个场景真实,但可随心去想象情节的假设。”奥利维拉本人表示:“贝尼尔德掀起了一阵灰尘,然后每个人都上场了,表现了每个人心理上的素质……”
      《失去的爱情》是根据葡萄牙著名浪漫主义作家卡米洛·卡·布兰科的小说改编的,它描写了家庭偏见给一对热恋的情人所造成的爱情悲剧。该片曾多次参加国际电影节,被葡萄牙《电影报》评为1979年度最佳影片。
      《今与昔》、《贝尼尔德》、《失去的爱情》是三部风格各异的影片,但它们的主题思想是一致的,就是都没有得到爱。奥利维拉拍摄的这三部影片显示了他的才华。他的大部分影片由自己剪辑,有时还兼摄影。他对布景的运用、画面的造型不同一般。奥利维拉所取得的成就是有口皆碑的。评论界认为：“只有奥利维拉才能真正代表葡萄牙电影。”近年来,他又拍摄了《弗朗西斯卡》(1981)、《缎子鞋》(1985）。

五

1974年4月25日,随着萨拉查—卡埃塔诺的独裁统治的结束,民主运动逐渐高涨。虽然葡萄牙落后的经济状况一时难于得到改善,但政治上禁锢的解除,还是为电影事业的发展创造了条件。首先,过去被官方禁映的影片得以公映。各种类型的外国影片涌入国内市场,使观众的审美意识发生了变化。在这新的形势下,推动葡萄牙电影革新的电影工作者们又活跃起来。同时还涌现出了一些新的导演。这一时期,葡萄牙电影题材的范围变得广泛了,描写政治事件、历史事件的影片有了拍摄的机会,各种类型的影片应运而生。电影工作者们在民族化、电影美学、电影哲学等方面进行了新的追求和尝试。70年代至助年代的葡萄牙电影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高峰。
      何塞·丰塞卡·埃·科斯塔导演的《阿尔米基一基比尔魔鬼》(1975)叙述了一个巡回剧团发生的故事。该片以超现实主义的手法描写了葡萄牙的社会问题及人们精神上的压抑,保罗·罗沙的《爱情岛》真实地再现了葡萄牙著名外交家、作家万塞斯洛·德·莫雷斯的生平。影片构思巧妙,充满了神秘的魔幻的色彩,是一部抒情的传记片。女导演莫妮克·鲁特莱尔的《手技》、1983)是由四个小故事组成,莫妮克以女人特有的敏感和洞察力观察社会,她把妇女问题提一了出来,抨击了大男子主义。

《爱情岛》（图片来自时光网）
      费尔南多·洛佩斯虽然担任“葡萄牙广播电视国际合作制片公司”的负责人,但他一直未间断拍片。1979年他导演了《里斯本》,1985年拍摄了《怀念》。《怀念》着重刻画了战争给男主人公带来的创伤,对殖民主义政策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该片在1987年的里约热内卢国际电影电视节上映,受到了好评。此外,《神圣的联盟》、《_L帝、祖国、权力》、《小丑》、《死亡之地》等片都是较为成功的影片。近年来,葡萄牙电影虽有起色,但发展还是缓慢的,其原因在于资金的脸乏。尽管葡萄牙电影的发展有重重困难,但电影工作者们仍不停地奋斗。我们相信,终有一天,葡萄牙电影会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世界影坛上。

[2014-11-24中国电影资料馆 傅郁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