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火雄:九号病房（二）
今年的金桂开得有点早，你看，离中秋节还有一段时日，院子里的金桂却零星开放了，它们开在夜空，慢慢地，散发幽淡的气息，给习惯阅读的我送来阵阵清香。
“谷得莫宁”，窗外，隔着一道围墙，那个病孩的读书声正不依不饶地传过来。
他叫强子，住在6号病房，今年十二岁，医生说，属于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重症肌无力使强子失去运动的能力，他只能躺在病床上，医学文献说，这样的孩子最后将因为肌肉无力，失去呼吸能力而衰竭......
我记得一个月前，他来到6号病房的样子。有一天，习惯夜读的我照例坐在窗前，可就在这个时候，一股诵读的声息顽强地涌进我的耳朵。
“谷得莫宁”。
已经十点多了，夜已经完全寂静下来，谁还在这样不合时宜地诵读呢？
“谷得莫宁”。
有点烦躁，但是，这种声音仍然坚持不懈地响起在窗外，越来越明晰，越来越有穿透力。它分明在与你作对，你不是烦吗？那好，我要你更烦，更躁，更不安生，总之要叫你坐立不安，分分秒秒难过。
“奶奶，我的书包呢？”一阵窸窸窣窣，想必是寻找书包。
“我要我的书包！”孩子哭泣起来，声音格外响亮。很多人耐不住了，有人用力咳嗽，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个夜晚失去了原有的魅力。
九号病房没有了安生。
第二天早晨起来，昏昏沉沉。
终于知道了夜读的孩子的大致情形：患慢性病，重症肌无力，医生说，活不过半年。母亲哭干了眼泪，每每见到孩子，都是一阵折磨，于是，咬牙放弃了。孩子跟了祖母。
“谷得莫宁”。
夜晚，再次听到强子的读书声，忽然觉得柔和了好些，它不那么刺耳，不那么烦心，相反，成了一种鼓励，生命短暂，强子都在努力，我们又当如何？
最新最前沿的活页文献又捧在我的手上。稍稍浮躁的时候，竟然能够静下心来。
“谷得莫宁”。那是一种召唤。
“谷得莫宁”。那是一种鼓励。
“谷得莫宁”。那是一种昂扬向上的生命气息。每每听到强子的读书声，都眼底湿润，心生感激，强子，弱小的强子给了人们无声的号召，面对无论怎样的逆境，无论怎样的艰难，都要顽强不息，艰难向前。
上下五千年，智者的背影给了我们这样的启迪。颜真卿说，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李苦禅说，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 欧阳修说，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冯梦龙说，要知天下事，须读古人书.......由此，我更加热爱阅读。
一个双休日，洗漱完毕，让护士帮忙将被子抱到了阳光下，心情忽然像阳光一样明亮起来。就这样，带着几本《十万个为什么》，走进了强子的病房。
强子和他的奶奶住在靠窗户的病床。病床的床头柜上码摞许多书，这个孩子是爱读书的。在生命的最后日子依然在阅读。房子里收拾的挺干净。没有想到，除了我，病房里还来了好几位客人，有强子的老师，医院的医生。老师在给强子补课。“强子没生病前是班上的学习标兵，字写得非常棒，唉”那个漂漂亮亮的女老师叹息。
“强子的病还有治吗？”我问医生。她摇头，拉我到隔壁，她说，强子的时间不多了，他现在吃饭吞咽都困难。这是病情严重到极致的标志，最后他会呼吸衰竭离开。她的离开说得很艰难，几乎是嗓子颤动，近乎要哭了。一个母亲的情感就是这样的吧。她也触动了我的心。
啊，强子！
“人类征服疾病的努力从来都没有松懈，相信有一天这种病被我们踩在脚下，会的”她用力点头。我也点头。
最后的日子，为了强子过得愉快，大家在强子生日的那一天走到了一起，冷漠的王正武都来了，切蛋糕，唱生日歌，然后，大家开始朗诵。强子的两个同学朗诵了一组古诗词，轮到强子，强子的妈妈扶他坐起来，在他后背靠上棉絮，亲了他一下。强子笑了，羞涩地笑了。他朗诵了朱德《回忆我的母亲》，读到一半，强子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哇地大哭起来......
强子终于走了。
夜晚，坐在窗前照例阅读，耳畔总会有强子的声息。他的笑，在这样的夜晚显得坚强有力。我的阅读更加踏实，我已经迷上了翻译过来的外国活页文献。我学到了更加简洁精到的行文方式，仿佛画家的线条……
我明白，这是阅读带来的效果。因为阅读，我常常动笔写下生活的点滴，它们被发表在报刊上。
秋雨一来，大地一片凉意。
金桂又开放了。夜晚闻到桂子的清香，捻动书页的手指更加灵巧。实在疲累躺下来，发现王正武难得地发出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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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周火雄 湖北黄梅人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黄梅作协副主席。写黄梅山水小品，与一方山水心灵对话，结成精美散文集《蚕豆花儿开》。作品用素雅优美笔触，把自己家乡的所见所闻，以简朴、沉静和温和的文字方式，像原野的清香那样，轻柔而又安静地传递给读者。
编委会
曹锦军
总编
湖北省作协会员
湖北省摄协会员
魏鲜红
主编
黄冈市作协会员
唐亚红
执行主编
黄冈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