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垃圾分类第一周:2418万“垃圾制造者”,和背后拾掇的人群
文 / 朱婷
编辑 / 斯问
“收废品嘞——叮铃叮铃——”新条例试行前的上海,在闵行区老小区楼下,嘹亮的声响由远而近。
打开窗户向下望,回收废品的大爷,蹬着三轮,拨弄着铃铛,日常的走街串巷,只为拾掇散落在角落里,一些别人丢弃不要的东西。
这是些在城市里“摇铃铛”的人,也是国内最早将垃圾置换成价值的先锋。每天在无以计数的垃圾中辗转生存,也有人从垃圾堆里“翻”出过造富神话。
如今大家的命运,和上海市垃圾分类的进程一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7月1日,《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正式实施,不按规定扔垃圾,个人最高会被罚款200元。
有人靠口诀行走江湖:你是什么垃圾?扔之前先在脑海里“借猪一用”。
互联网巨头也瞧准时机冲入战场,寻找日渐挑剔的用户:支付宝推出“垃圾分类指南”小程序,手机淘宝上线AI智能识别垃圾功能。
在旧与新,传统与创新的变革中,垃圾分类迎来了新的秩序,也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方式。
“那群摇铃铛的人,现在有的被正规收编,有的和行业里的落后企业一样,在慢慢退出历史舞台了。”牛棚用两年时间,观察 “摇铃铛”这个群体,而他本人,也从互联网新贵,跳转到这个“并不待见”的行业里,成了垃圾分类的革新者。
那些摇铃铛的人
关掉“回收小哥月入过万”的稿子,牛棚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
他看了篇废品回收倒卖的新闻报道,但内容和他熟知的领域略有偏差。“真没有这么高的利润,这样的报道反而害得不少企业失去政府扶持。”牛棚创立的易代扔,如今是支付宝官方合作的垃圾分类最大回收平台。从2017年涉及垃圾分类以来,他走访了解了不少与垃圾有关的场景、人群。
上海几万人规模的“摇铃铛”群体中,大多来自河南、山东、安徽。“五、六十岁,大多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这些人特别没有存在感。”
每天让交警赶、被城管追,物业还不让进门。为了挣点微薄的倒卖差价,也会耍些小心机,跟用户想办法缺斤少两,卖给废品站的时候就撒点水上去充重。“其实就是单纯想着挣钱。”
牛棚来自安徽,从这一行的老乡那里了解到,大家没考虑过什么环境发展,最简单的标准就是:不值钱的不收。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惜于将废品腐于泥土,拾回的物件,随手一挤一压就成了宝藏。上海市2418万人制造的可回收垃圾,大多要靠他们来解决。
有没有办法把这群城市里的“摇铃铛”队伍正规化?
牛棚在做了易代扔平台后,开始把这些“摇铃铛”对接给不同片区不同类型的回收企业。站点依托互联网平台,扩大了服务半径,获得有效的订单需求;“摇铃铛”逐步被收编或是优胜劣汰,可以发挥更大的价值。
“按照后台的需求,分派给对应的回收者上门回收垃圾,是易代扔作为平台的主要作用。”牛棚告诉我。
让他用青春押注垃圾分类事业的,除了活动在街角巷末的“摇铃铛”,还有2015年去垃圾填埋场受到的震撼。
上海某一单个垃圾场,就有相当于470多个足球场的大小。遍地的废纸、塑料、废衣服、剩饭菜等垃圾混合在一起,堆放在望不到头的漫天旷野,能够描述当时场面的,他说只有四个字——触目惊心。
过去国内的垃圾处理手段,主要是焚烧、填埋。仅就上海而言,12天生活垃圾的体积,就能相当于一座东方明珠,23天就能相当于环球金融中心。
总量多到无法直接填埋,需要先进行一轮焚烧。未经分类的干湿混合垃圾,由于水分和湿度问题,往往无法取得理想的效果。
不少垃圾场都是放在滤膜上晾,等里面的水分晒干,但也会带来剧毒渗透液腐蚀土地,有害气体在空气中肆意挥发的危害。
从垃圾场回来后,这种感受就一直埋在牛棚的心里。17年开始,他寻找机会去做好垃圾分类。
小区的垃圾箱房、小区保洁、废品收够站、焚烧填埋场、沼气发电站、废塑料的清洗工厂,甚至再生纸的制造厂,都有他的足迹。
“上海200多个街镇,我去了至少100个。”牛棚还去苏北看过黑工厂如何从地下抽水清洗废塑料,再灌到地下,也去外地看过废品站如何回收黑心棉。
真正了解过扒垃圾房的老头儿老太太、社区的保洁人员和那些“摇铃铛”之后,牛棚发现,靠城市的清理、回收者来解决垃圾远远不够。垃圾分类最大的痛点,还在每一个真正“制造垃圾”的人。
“垃圾制造者”背后的男人
在做易代扔之前,牛棚曾在电商及互联网行业摸爬滚打了10年。“我做过口碑的服务商,开过天猫店,做过支付宝的服务商,毕业的第一份工作还是在零售业的黄埔军校——家乐福。”
这些经历让他感受最深刻的是,每个消费者,都在或大或小的节点,通过购物疯狂往家里添东西。“但他们没有考虑过,有一天遗弃它们的时候,该如何去做。”
于是,牛棚成为了“垃圾制造者”背后的男人。
为了能够满足用户的实际需求,牛棚要求自己的团队,每人每周都要跟着站点的师傅上门做回收。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正式施行第一周,为了逃避垃圾分类,不少市民甚至出了奇招。“一个小区里还抓到了用无人机,往隔壁小区扔垃圾的。”
此外,“你为什么不收?”“为什么不给我服务?”面对用户未进行分类的垃圾,回收人员听到最多的,就是这样的诘问。
不少报道和用户,都将垃圾回收平台误解为“付费上门代扔垃圾”,实则不然。
牛棚给我讲了一个案例,上海一租户退房后,房东才发现屋内堆满了垃圾,回收人员上门后拒绝提供归类服务,房东一怒之下竟然报了警。
“易代扔的合作服务人员,只负责上门按规定回收可回收垃圾。前两次上门遇到未分类的用户,手把手地去教他如何分类、清洗。但之后如果还不自行做好分类,我们会驳回用户订单。”
除了上门回收服务,牛棚团队还在支付宝的小程序上线了垃圾分类查询。
过期的鱼肝油是什么垃圾?带着蟑螂的粘鼠板是什么垃圾?已经成为了牛棚和团日常思考的主要内容。
遇到方言和俚语的,那更烧脑了。“在后台看到有人写‘甴曱’,整个团队都没人认识。”翻了字典才知道,这是粤语里的“蟑螂”。单是一个小小的蟑螂,还有小强、黄婆娘、偷油婆、鞋板虫等叫法。
“也有用户出于好玩,上来搜索的。”比如牛棚经常还要添加词条——屠龙刀,“金属嘛,可回收垃圾。”遇到“装着烟头的矿泉水瓶”,牛棚也会直接在词条里显示“请把烟头拿出来,好好分类”的教导。
“你别笑,他们是真的有需要。”
让收垃圾变得有意义
在垃圾回收的江湖里,以实际行动走在前列的,反而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们。几十年前,供销社的时候,牙膏皮、大棒骨头,甚至头发都能回收,“年轻人想要继承老年人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需要的不仅是法规,还可以是一些精神上的激励和引导服务。”
于是,垃圾回收兑换的权益,从支付宝余额到蚂蚁森林的能量,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被送到千家万户。“不在乎模式是不是高大上,管用就行。”
在牛棚的眼中,分类后可回收垃圾带来的巨大价值,远超大家的想象空间。他指了指眼前的矿泉水,“上海市光饮料瓶一年就有差不多22亿个。光是卖给废品站的纸板箱,一年就有75亿人民币。”
像空调、冰箱、洗衣机、彩电这些家电,上海市民一年的丢弃量为三百万台。电饭煲、电磁炉这样的生活家电,要在2-3千万台左右。牛棚将数字熟记于心,这些都是垃圾可以估量的价值密码。
“现在上海做得慢慢不错了,已经有很多城市都来合作。”为了更好地成为“收垃圾的人”,牛棚团队设立了专门的战略小组,结合各地实情因地制宜。
“在太仓,像银行卡账单、说明书,甚至薯片里面的纸筒,是没有人收的。但是在河南一公斤就可以卖两毛多钱;而带油汤汁的外卖饭盒在上海属于干垃圾,但在苏北一代,就可以回收到一块二一公斤,“因为当地就有塑料清洗工厂。”
从海南到哈尔滨,越来越多的地方前来寻求合作的时候,牛棚和团队想到也不是快速地复制和扩张,而是规范好链路、做好产品,“不然各地情况不同,回收商收回去都卖不出去,那不是给人家找罪嘛。”
如今,易代扔平台为用户服务超过了250万次,已经是支付宝官方合作的垃圾分类最大回收平台。
牛棚从走访的用户身上看得到,大家确实在越做越好,并对这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越来越有信心。“政府造了4个垃圾桶摆在小区里,有些企业把它们搬到了家门口,而我们想做的,是用公益的方式和理念,把它们搬进用户的心里。”
结束采访后的闲谈里,牛棚想起了一件小事。
“前不久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去给女儿开了次家长会。刚一到,她的同学们指着我说,‘哎呀她爸爸是个收垃圾的’。”
教室里一阵哄笑,牛棚自己也欣然接受,没有解释也没有拉支付宝来给自己站台。不过他觉得,慢慢一定会有越来越多人能够了解这个行业,也一定会迎来让女儿为自己感到骄傲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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