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熙亭文存之一百六十三篇: 大宋河山之元丰改制(四 )慈爱楼失火

  
郑熙亭文存之一百六十三篇:
大宋河山

第十四章 元丰改制
慈爱楼失火
曹府大第在汴阳坊中心,系开宝七年曹彬挂帅灭南唐,太祖优赏勋臣敕造。景佑元年曹彬孙女册立为皇后,仁宗意欲为后家重修府第,曹皇后执意不肯,是以一百零七年一如旧观。一色水磨青砖围墙,隔墙望见崇楼掩映, 假山高岫。这一日,王珪在十步之外下马,但见朱门紧闭,金匾高悬,“勋业乘竹”四个大字乃太宗御笔。王珪拾级而上,三分畏怯,七分仰慕。中门曾经太宗、真宗、仁宗、英宗出入,非神宗皇帝驾到不开,王珪撩起紫袍下 摆,悄然从东角门而入。
国舅曹佾,身高八尺,面色黄白,剑眉星眼,三绺髭须,披一件白狐皂袍,戴一顶华阳巾,潇潇洒洒,降一阶,迎宰相入正堂。
王珪进曹府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元丰二年慈圣光献皇后殡天后,曹佾拜中书令,王珪偕二府大臣致贺阶前,一揖而去。这次交年过府拜谒,不同以往,自然要献些节敬。然国舅府却非比寻常,慈圣生前,曾以东汉三后为戒,不准干预政事,不准交接外臣。兼以曹佾其人,不喜酒色,不爱财货, 要打点几色礼物,实非易事,弄不好会自讨无趣,是以王珪煞费心神。“富不富,宰相库”,天下物产、谷帛、珍品、宝玩,如山堆积。单说帛品,就有西蜀红锦、山东平罗、湖州绫、润州绮、亳州绉纱、大名府绫,其他绢絁线棉布葛,色色俱全,然皆不足以充数。王珪在库房流连半日,亲自挑选, 总不称心。忽然记起苏轼曾说,米芾、曹佾有石癖喜收藏花石、巧石、奇石、怪石,盆水清供,常以赏石为乐。王珪何等精明,迅即想到“盆水清供”欠佳,即命总管检出水晶缸二只,宿州灵璧石数枚,用锦盒装了,又挑选四色时鲜土仪,打点停当。
王珪抱拳拱手,连连称颂“国舅万安”,在客位坐了。从人献上节敬:建安龙凤茶、温州乳柑橘、遂宁糖霜、杭州嫩笋,另有草纸包起的锦盒一个。曹佾看了中堂高挂之慈圣帛书《宗室外戚座右铭》,面呈微笑,心实踌躇:丞相送来节敬,受之违己心,却之拂人意,一时难以区处。再看那王跬,端坐品茶,意在长叙,曹佾乃逊谢道:“佾闲散之人,何劳相公枉驾?”
国舅府正堂恍若延和殿,四下铜炉内炭火融融,两厢紫檀大书柜壁立, 临窗可山大案,案旁软榻散放着书函。王珪正看得出神,听国舅有话,乃扣上柴窑秘瓷盖碗,欠身说道:“交年封印,拜望中书令也是常理。近日偶成几首宫词,特来当面受教。”
曹佾无奈,只得延客案前,亲自铺下宣纸,拔开紫毫,启过端砚,一阵墨香扑面。王珪端端正正写道:
黄昏锁院听宣除,翰院平明趁起居。
撰就白麻先进草,金泥降出内中书。
平平四句七言,曹佾不置褒贬。王珪搁笔,回首笑道:“前年国舅除拜中书令,还是在下书麻,此章即记其事也。”宋代作诏命,专用白麻纸,劈麻为丝,经纬其纸,纸幅阔大,质地坚实细密,撰旨谓书麻,呈草谓进麻, 宣旨谓宣麻。
中书令在唐代官品极高,乃中书省长官,在宋则是虚衔。神宗为报慈圣光献皇后,推恩曹氏,曹佾拜中书令同时,合族进宫者四十余人,一时簪缨满门,威势显赫,曹佾为此忐忑不安。此时有意避开话题,乃盘膝于软榻之上,顺手拾起一册《太平广记》,随意翻检。王珪觑着国舅神情,微微一笑,只管清赏案头青瓷盆中巧石。
青瓷为汝窑烧制,柚色靛蓝,略带粉青,是御用贡品。注入清水,各色巧石浸润水中,大者如桃李,小者如枣栗,纹路清晰,自成物象,有峰峦楼阁、虎豹图形,昂头翘尾,耳鼻口眼逼真。王珪俯视一回,心想果然有趣, 然美中不足,赏石还须弯腰俯视。乃转去解开草纸,揭开锦盒,取出那一对水晶缸来,置于青瓷盆侧,又打开绢包,把十数枚灵璧巧石,轻轻放入缸内。这才回身一躬,笑嘻嘻说道:“请国舅赏石。”
曹佾携卷下床,一见案头之物,立时睁大细眼,连声唤道:“取泉水来!”
水晶缸注入泉水,清亮明彻,无影无形,当窗衬托紫檀大案,如半轮明月一般,只是近在眼前罢了。曹佾左瞧右看,惊喜不已,如见月宫幻境,一 时走了真魂。巧石上黑白纹显现,宛若生灵,舞之蹈之,几乎跑了出来。乃失声叫道:“十六罗汉!十六罗汉下凡了。”不禁双手握住王珪:“如此神品,世间罕见,相公何处得来?”
“唾手之工耳。”王珪道,“上年奉旨察访淮北,过宿州,游灵璧,拣 了几把。肉眼竟无所见,今国舅道破,仔细辨来,到真似当年玉清昭应宫之罗汉图。”
“佾赏石一生,未见此奇绝。”曹国舅携王珪归座,重新奉茶,叹道,“自长姊入宫,每以东汉窦宪、邓骘、梁冀为戒,佾父子兄弟不敢越雷池一步。先是奉懿旨读十七史,愈读愈躁,后转读道藏经典《天宫宝藏》,兼读太宗所制之《太平广记》、《太平御览》、《文苑英华》,渐觉彻悟,一扫贪嗔爱欲烦恼。世间百年一瞬,何苦升沉万态、荣枯千般?但能忠于国、孝于家,修身立德,济世利物,即神仙耳!”
“任人皆可做神仙,惟国舅不可做神仙。”王珪至诚说道。曹佾愕然。王珪复又说道:“木本欲静,风不止耳。一般轻薄新进喜事之人,惟恐天下不乱,总要掀动政潮。而政潮起落,危及家国,倘有不测,首被其殃者国舅也。”
“我朝可有新进喜事之人?” “有。”
“谁?” “参知政事章惇。”王珪堂堂说道,“此人当年与吕惠卿、曾布为朋党,因南征侥幸骤进。近日官家命其正官名,乃乘机改官制,汰百官、废保任、裁抑宗室恩赏,致朝野上下不安。更有甚者,前次三司采得潭州鱼龙石、黄龙府柏子玛瑙石、嘉州菩萨石、中山府雪浪石、广州钟乳石、河南白马牙石,本欲装点后宫御苑,章惇以为奢侈糜费、伤财丧志,竟命役人弃置湖底。”
曹佾闻言,剑眉竖起,怒道:“祖宗以清静治天下,最忌浮薄新进喜事之人,丞相可上言官家,'宜守经制,勿轻易改动’。佾亦当有所为。”
王珪喜出望外,一揖到地,向国舅作别。翌日,相机语蔡确道:“国舅目章惇为'浮薄喜事之人’,将逐之。岐王那里如何?”
“方在运筹。” 其实蔡确并未到岐王府走动,敷衍王珪罢了。岐王不比曹佾,东京汴梁,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衙内、响堂、窝狗、岐王”,遭天杀的京城 “四害”。衙内,指一班权贵子弟,为害良家妇女最甚;响堂,乃黑道帮伙,专事打家劫舍;窝狗,汴京富豪家家养狗,数只十数只不等,咬伤人命常事;岐王,无恶不作,诨名“三尸太岁”(是时保康门外有三尸庙,泥塑三尸神:一名青姑,伐人眼,令人目暗面皱;二曰白姑,伐人五脏,令人心耗气少;三曰血尸,伐人胃管,令人骨枯肉焦)。太皇太后在世时,这岐王尚有三分怕惧,如今凡事有高太后做主,天都敢捅出个洞来!岐王之于朝臣也,近之者祸,恶之者殃,敬鬼神而远之者善,蔡确焉能与之谋?岐王万万不可交,但可用。打紧的是要有一个妥当人通关节。蔡确连日寻觅,未得其人,忽而想到刘挚,贬谪十载,复登华要,似可与谋。乃徒步天章阁,却是造访不遇。
刘挚此时正在潘楼宴客。大名府清平王岩叟,宦游汴京,客“槐树韩府”忠彦家,岁末北归,秘阁校理梁涛相邀为之饯行。王岩叟才高性傲,嘉祐六年乡举、省试、殿试皆第一,授栾城主簿不就,弃官居乡。韩琦留守北京以为贤,辟为安抚司机宜文字,后文彦博接任,乃辞归乡里,在私塾教蒙童。忠彦除户部副使,召岩叟至京师,欲荐为司员,岩叟声言,今生不仕则已,仕必以身任责,尽除恶吏,非监察御史不受。刘挚、梁涛笑他童稚气, 开导一番,无奈岩叟志不可夺。
三人坐定,堂倌递过“花谱”、菜单。原来刘挚独身在扬州,每与歌妓厮混,日久成习,回京亦不免来瓦舍走走。当下点了一席佳肴,三名艺妓。堂倌说,岐王和众衙内正在后楼,恰把这三个叫了去,岩叟更以挟妓为恶行秽事,只好饮酒叙话。后楼不时传来狂呼怪叫,歌声、笑声、叫骂声,夹杂丝竹声,吵吵闹闹,四邻不得安。梁涛说道:“汴京民谣,不妄传也。”
岩叟不知情,刘挚注解说,近年汴京盛传:五老不同朝,五马不同槽, 四公子传家,四衙内该杀。五老:富弼、文彦博、司马光、张方平、王安石,在朝势不两立,在野各占一方。富、文、司马居西京洛阳,营园池、作嗜英会,方平居南京应天,安石居江宁,五老各拥门生故吏,不时干预朝政;五马:枢密史冯京、副吏王韶、丞相王珪、参知政事蔡确、章惇,五人五条心,各驾一辆车;四公子:曾公亮之子吏部尚书孝宽、韩琦之子户部副使忠彦、吴充之子宝文阁待制安持、欧阳修之子殿中丞欧阳发,孝悌于家, 为政以仁,颇有家风;四衙内:文彦博之子及甫(大理评事)、吕诲之子由庚(太常寺太祝)、刘航之子安世(秘书省正字)、吕公著之子希纯(太常博士),出入于岐王府,窝藏匪类,无法无天,开封府也奈何他不得。
“政情如此,即做监察御史又何能为?不如好歹应承下来,再作计 较。”
刘挚、梁涛再三劝慰,岩叟只管吃闷酒,顷刻吃得大醉。翌日,自有韩府安排人役脚力,送王岩叟回归乡里度岁。
转眼已是除夕,汴京士庶人家,日间洒扫庭除,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入夜,阖家老小围炉团坐守岁,通宵不寐。五更,大内梆鼓交作,满城爆竹如风。宣德门缓缓开启,文武百官齐集于大庆门外,黎明严寒瑟瑟,犹见疏星棋布殿角。六更(宋宫习俗打六更),大庆殿上方钟鼓楼之景阳钟五响,宫殿千门洞开,灯火通明,映照雕梁画栋,龙风云飞。法驾仪仗鼓吹林列,百官冠冕朝服捧笏而入,肃立大庆殿阶前侍班。内侍厉声问道:班齐未?随班禁卫应 道:班齐。内侍高唱:升殿!鼓乐齐鸣,王珪领文班,冯京领武班,一个个鲜服泛彩,纱帽插花,依次步入大庆殿。诸路州府进奏使各执贡物入献,大辽、夏国、高丽、回纥、南蛮五姓番等国朝贺使节正副使随班入贺。
大庆殿,殿庭广阔,可容万人。凡大礼庆典、正朔朝会、冬至正旦皆大朝会于此殿。介胄长大武士四人立于殿角,谓之镇殿将军。
神宗皇帝服通天冠、绛纱袍,升座、赞礼。王珪、冯京领班舞蹈,称寿再拜,山呼万岁。礼成,宰执、亲王、宗室、观察使、诸国使节皆赐坐,百官俱鞠躬听制。神宗皇帝宣制曰:“履兹新庆,与卿等同。”朝贺毕,宰执百官,就殿赐宴,诸国使节,次日就馆赐宴。大辽使节驻都亭驿,夏国使节驻都亭西驿,高丽使节驻同文馆,回纥于阗驻礼宾院,诸番国驻怀远驿。
初二,神宗皇帝驾诣大相国寺进香。前代仪制繁细,自熙宁从简,百官不立班,只随驾行香。御驾过街不禁百姓观看。已时,圣驾回宫。午时,相国寺开放万姓交易。大三门上是飞禽走兽猫犬之类,二三门是动用什物,庭中设彩幙露屋,卖屏帐、鞍辔、弓剑、时果等。近佛殿卖王道人蜜煎、赵文秀笔、潘谷墨等。两廊诸寺师姑卖绣作、花朵、珠翠头面、幞头、帽子、特髻冠子、绦线之类。殿后资圣门前,卖书籍玩好图画上物香药之类。寺外街旁,百戏杂耍,关扑游戏,赌珍玩疋帛器物,亦有赌车马、地宅、歌妓、舞女者,纵情歌叫,且多有贵家妇女入场观看。
初三,驾幸南御苑宴射。神宗欲扬威天下,早命枢密副使王韶、参知政事章惇预先筹措南苑骑射:中草人者,披红戴花;射中虎目者,赏锦袍一 领;射中金钱者,赏骏马一匹。伴射分三班:一是诸国正使,二是十名少壮巨僚,三是十名内庭女官。露天射殿,神宗坐定,两旁百官侍立,簪缨层比,朱紫一色,刘挚一身绿袍,格外显眼。
刘挚品级本非常参官,以官制所详定官特恩随驾。蔡确觑得真切,待大辽使臣弓弦一响,他便踅了过来。二人皆出身台谏,易于共鸣,蔡确又尊刘挚以长,言谈渐密。忽场上欢声雷动,原来三班伴射过后,神宗着黄箭衣, 持宝雕弓,跃马驰骋,回身连发三箭,皆中金钱。四围山呼过后,方交六岁的皇子庸,由石得一扶持上一匹小红马,绕场两遭,立马垛子前,把小雕弓扯得如同满月,一箭射中草人,二箭射中虎口,三箭射中虎目。场内外一片欢呼,群情如沸。喜得高太后泪花飞溅,向后踏下看台,双手把他从马上抱了下来。神宗大喜,即在宴殿赐宴。宴毕游园。
万木萧疏,衰草遍地,更显得古松怪柏,苍翠浓郁,梅林如画,素裹红妆。神宗与向后左右相搀,高太后携了皇子,挈着帝姬,观赏梅花。百官有看百戏的,有赏关扑的,有在红桥上指点眺望的,有在碑林中寻古的,刘挚与蔡确相偕在池上走冰。
蔡确以言挑之:“章子厚本吾所荐,自领官制所,与禹玉丞相势同水火,吾在中间有苦难言。”
刘挚闻言,心中一动,乃不示向背,静听所云。蔡确复道:“吾亦觉子厚自负过甚,如保任荐举之法,不应悉罢。谏官位低责重,非保荐难得其选。” 刘挚想到王岩叟之志,表示赞同。蔡确索性扯谎道:“禹玉欲奏请子厚出领重镇,以公代官制所事。” 刘挚既知蔡确用心,腹中暗笑道:“人言蔡持正不正,果不其然。”
君上日夜忧劳,宰臣却倾轧不止,大不幸也。乃恳切说道:“吾贬谪扬州六载,始知民之甘苦、政之利弊,譬如方田均税免役之法,赋税之轻重,一出于田地而不可易也。户无常赋,视田地以为赋;人无常役,视田地以为役。是故贫者鬻田则赋轻,富者加田则赋重。此所以破兼并之门,而塞侥幸之源也。当新法初行,富民怨号,朝臣向背不一,州县猾吏作祟,某却以言官'为民请命’,一再上疏极论新法以迫君相,追悔莫及。今变法十有余年, 而法禁之不行,奸宄之不止,事在州县,责在中书。中书者,柄天下之政, 论道经邦,民之所望。今一相二参,人非不贤,智非不睿,患在心之不同, 力之不齐。如惠卿、曾布,若非同室操戈互斗,何有安石之罢,两败而俱伤?今负千钧而不知重,众目睽睽而不知危,乃挟小隙私愤,猜忌不已,国事不堪设想矣。愿持正砥中坚而安大局,三人同心致政,则功德无量也。”
刘挚,年逾半百,两鬓斑斑,形体枯瘦,二目灼灼,绿袍破旧,袍下缁衣隐隐露出败絮来。就是这样一个七品小官,言出肺腑,为国为君,至诚可鉴,使奸诈过人的蔡确,也为之感动,从此他不再计算章惇,对王珪也有所谦让。然而章惇陟黜臧否,终不以王珪蔡确爱憎为法。天容地容而世势不容,当章惇、张璪、刘挚草“元丰官制”方就,官制所总提举章惇却被罢黜了。
事情要从慈爱楼失火说起。正月初三过后,岐王府上尽情玩乐。从教坊弄来乐妓女童,歌舞杂剧;从开封府前乐营弄来杂扮散耍,舞刀弄剑、使拳打弹、相扑争交。玩了几日,腻烦起来,偏有文及甫等一班子弟打混,蜂拥岐王到御街游观奇术异能,如吞剑吐火、击丸蹴鞠、踏索上竿、鱼跳刀门、猴呈百戏。犹不尽兴, 便去游串那酒肆瓦市,如潘楼、杨楼、白矾楼、州西宜城楼、州北八仙楼、 景灵宫东墙长庆楼,京城正店七十二户,无不光临。流连数日,竟挑选色艺双绝者数人,引至王府,置于慈爱楼,任情取乐。
岐王妃冯氏,乃前朝宰相冯拯之孙,出身尊贵,常以岐王不才为忧,曾因其夜宿潘楼上禀高太后,从而失爱,贬居后阁多时。此时,闻使女言,岐王招妓入府,以为奇耻大辱,气恼攻心,病卧在床。
元宵灯夕,众姬妾请王妃去慈爱楼观灯,王妃不应,即与众人在后阁射覆作耍。忽然听得惊叫:“走水了!慈爱楼走水了!”王妃与众姬妾慌忙倚阁门瞭望,只见浓烟蒸云,火舌吐雾,慈爱楼那厢乱作一团。即命二使女赶赴楼前,探视岐王安危。
再说这慈爱楼,原名从乐亭,年久失修,岐王向高太后请得万金,翻修一新,更名为慈爱楼。叠石为山,移木为林,疏泉为湖,引水为池。楼建三层,底为正堂,五楹三洞,画栋雕梁;中为观台,歇山重檐,画角回廊;顶为唱更楼。楼前仿宣德门镇门狮,雕制雌雄石狮一对,雌狮足抚幼崽,雄狮足蹬绣球,极其威武雄壮,双狮狰狞古怪,连座高一丈四尺一寸,比宣德门石狮矮九寸。齐石狮底座,铺一尺厚蟠螭玉石,成七十二级台阶,登楼四望,汴京一览无余。此时,岐王拥妓凭栏,丝竹伴奏,饮酒观灯。见开封府前灯山遥对宣德楼彩棚,十里御街,华灯闪烁,恍若银河自天上泄了下来。宣德楼上空,左右长竿高挂两面灯牌,上书“国泰民安”、“与民同乐”,清晰可见。相国寺前,以万盏灯烛结成巨龙一双,蜿蜒飞舞;旗杆上纸糊百戏人物,宛如飞仙;大殿两旁诗牌灯,清清楚楚,左边是“火树银花合”, 右边是“星桥铁锁开”。偌大一座汴梁城,光华灿烂,灯月争辉。岐王及众人不时抚掌大笑。该当是乐极生悲,底楼忽然起火。
当下王府官吏宿卫俱来救火,须叟扑灭。岐王下楼,命宿卫搜察奸人。恰遇王妃所遣二使女,乃诘问其所以来。二女言称:“王妃令探视大王安否。”岐王不之信,骂道:“她惟恐我不死。”暴跳如雷,指二女为奸人, 命府吏审问。二女不胜拷打,竟自诬服。岐王又命抄检后阁,获一妇人,乃王妃侍女之姊,见为章参政府乳母,节下探视其妹。
文及甫闻章惇之名,便咬牙切齿起来,骂章惇为吕惠卿、曾布余党, 与蔡确苟合,专以裁抑宗室、黜退大臣为能事,名为改制,实则为吕曾雪恨耳。怂恿岐王入宫白高太后:“火由王妃所为也,并与参知政事章惇通谋。”
高太后大怒,召神宗入后宫面谕,即命鞫问章惇。神宗素知岐王夫妇不睦,更不以章惇通谋为然。乃接冯氏王妃至向后中宫,好言抚慰,尽得实情。即命内押班石得一赴岐王府查明,火因蜡烛跌落而起,又命皇城司复审二使女,狱无实具。乃入禀高太后。
高太后召冯氏入宝慈宫,冯氏泣拜于地曰:“妾小家女,福薄命浅,不足以当岐王伉俪,乞削发出外为尼。”高太后善言抚谕,命中使送冯氏于瑶华宫,旧俸五十缗增至百缗,以资供养。事毕,高太后语神宗道:“章惇虽无通谋,但此人与吕惠卿曾布朋比,亦浮薄喜事之人也。况纳歌妓为妇,有失大臣之体,如何做了执政?”
神宗道:“章惇素怀忠义,两番南征,战功卓著。” 高太后不悦。自慈圣殡天,高太后至尊至上,又是神宗生母,凡事言出必遂,不得驳回。当即掷给神宗两件封事道:“国舅以为,朝廷以清静为上。”
神宗细看封事,乃曹佾和吕公著新正恭请太后圣安,顺便建言国事。以为章惇不足以当大政,当罢。翌日,神宗商于王珪和冯京,二人皆曰:章惇有功于国,然为保全计,以外任为善。
于是,元丰四年三月,章惇罢参知政事,出知蔡州。以翰林学士张璪为参知政事,刘挚为翰林学士。 

 郑熙亭:河北沧州人,原沧州行政公署专员,河北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56年开始发表诗歌、小说。主要著作有长篇历史小说《汴京梦断》(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东游寻梦—苏轼传》(东方出版社出版)、《大宋河山》(海南出版社出版),2010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三卷本《熙亭文存》。

编者简介

赵志忠,笔名赵刚,号国学守望者,1973年4月生,河北省献县淮镇人。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华诗词》《中华辞赋》等。中国作家协会《诗刊·子曰诗社》社员,诗词中国·中华诗词网2017年度优秀通讯员,采风网2017年度十大新闻奖获得者,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河北省沧州市诗词楹联学会副秘书长,沧州市新联会常务理事,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沧州骄子》编委,《诗眼看世界》创始人,采风网沧州站站长,献县知联会理事,献县新联会副会长、秘书长,沧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代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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