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李晓东先生的《日涉居笔记》之廿六
三 坔 夜 话
一方水土坔有一方文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斯时乡轩临窗，于此跟你诗词吟哦，抒怀述志，漫笔人生，点情碰心，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
编者微语
我的微友 李晓东，笔名东方木，江苏省泰州市人，现为江苏省泰州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作家。其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艳遇”三部曲《青桐时代》《紫檀时代》《白槐时代》，《透明色》，随感录《润玉流翠》。2018年3月，其长篇小说《千雪柏》又出版问世。晓东不仅善写，而且善画，笑称自己画画与写作皆为业余涂鸦，由此让胸中丘壑腾起雾霭烟云、烟火日常泛出灵动生机，便觉日子也变得可亲起来。是的，他的画作少匠气，一派洒然天真，却令观者玩味于心；他的文章清新、朗然，亦如其画，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这，大概也正是我喜欢并欣赏晓东的画与文的原因。不久前，晓东开始写他的《日涉居笔记》，每发其章，我都读之细品良久，都感其写景语皆为情语，而不由沉醉其中；于是乎征得晓东同意，决定在本公号连载他的《日涉居笔记》。“日涉居”是晓东书斋名，取之于陶潜“园日涉以成趣”之句，诗意也。《日涉居笔记》亦诗意也！晓东之画亦诗意也！现特将晓冬其文与之其画连发于此，以飨诸君！
日涉居笔记
李晓东（东方木）
凤城的早春是有脾气的。早晨的气温跟冬天差不多，甚至感觉更冷些，因为毛细血管束缚得太久，沉不住气，调皮起来了，毛孔也随之活跃起来，岂料晨风一吹，浸入肌肤，冷得浑身直打颤。到了中午，气温又变得像和蔼可亲的隔壁老王，你甚至会自信而勇敢地脱下冬衣，换上春装，享受一个下午的轻松和轻盈。但到了黄昏时分，寒意又杀了个回马枪，来势凶猛，让你措手不及，春装扛不住了，赶紧回家添加衣服去。其实，早春就这脾气，既活泼又任性，既可爱又可恨。
早春不好惹，古语就有“春风裂石”的说法，可见二月春风的厉害。凤城人也信守自古以来就流传着的“春捂秋冻，不生杂病”的养生谚语，所以，早春穿的衣服跟冬季穿的衣服没什么区别。
万物都会在初春时节苏醒和蓬勃，但一不小心，也会遭遇“倒春寒”的无情打击。人的心绪和情感也会在初春时节发酵和酝酿，但也会因初春的怪脾气而起伏跌宕。
初恋就像早春。早春是新鲜的，初恋也是新鲜的，但保鲜期很短；初恋又是纯洁的，但现实却是复杂而尖锐的，所以玻璃心易破；初恋也是单极的，总是全心全意地爱着对方，却不懂得爱自己，失去了对方，也就失去了自己。初恋如淡淡春风，徐徐而来，甜甜入唇，但经不起大风，终究甜不到内心。但初恋又让人忘不掉，淡无痕却曾经飞过，雾中花却依稀可见，日中梦却因之枕泪。其实，当你踏过早春，蓦然回首，才发现初恋原来不是用来占有的，而是用来怀念的，怀念逝去的曾经以及曾经的美好，而且是在你失落或寂寞的时候。所以看到早春的芳草，我们总会顿生怜爱之情；看到缀在枝头的花蕾，我们总会惊喜连连，满心期盼；看到消融的脉脉流水，藏在心底的情愫总会泛起阵阵涟漪。但早春毕竟是脆弱的，单薄的，短暂的。不过，早春之时，还是少说关于情感的话题，也不要读唐诗宋词。不如丢下你的剑，你的酒，你的书，你的瑶琴，你的面具，你的怅意，你的相思，你的得失。不如踏青去，寻自然之野趣；不如访古去，觅凤城之旧事；不如至日涉居，与我一起，静穆不语。
《尚书》曰：“春，出也，万物之出也。”在西周，万物萌动之时，就开始迎春郊游于野外。先秦时，齐国便有“放春三月观于野”之风俗。晋代的踏青风俗中又有曲水流觞等雅俗，且十分盛行。“书圣”王羲之曾于永和九年（353）三月三日与谢安、孙绰等人在会稽山阴的兰亭相聚，赋诗，流觞宴饮，写下流传千古的名作《兰亭集序》。唐代的踏青更为盛行，杜甫有“江边踏青罢，回首见旌旗”的诗句，孟浩然也有“岁岁春草生，踏青二三月”的诗句。明清以来，踏青风俗亦然。《杭州府志》中记载：“二月花朝以往，士女急先出郊，谓之探春。“又曰：“每当春日，桃花盛放，一望如锦，游人多问津焉。”
一直觉得古代人似乎比我们现代人活得更浪漫些，更尔雅些，更有情调些。现代人的生活似乎变得愈加程式化，抽象化，机械化。即便有人仍然钟情于雅致的生活，就会被人所讥笑，以为作秀，以为矫情，以为吃饱了撑的，甚至误以为大俗才是大雅，丑到极致为最美。人生的趣味就是这么一步步丧失的。
但早春的郊野仍然呼唤着我和我的心灵。我可以辜负青春，辜负奢华，辜负天下，但不可以辜负早春对我的在乎和牵挂。心向往之，足之所履，意有所至，情有所依。
曾经去过北郊，通扬运河的南岸，绿野葱葱，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映带左右。虽无丝竹管弦之盛和视听之极，但与三五至友，席地而坐，携家常恬食，或施施而行，或漫漫而游，或看清波滔滔，或观百舸争流，或嗅岸芷汀兰。风带着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鼓动我的衣衫，飞扬我的头发，荡涤我的呼吸。早春的野花太害羞，你寻不到它，却闻得到它的幽香；枝头的荑芽太稚嫩，但它终究会长大；早春的天空太清明，虽不甚蓝，却澄澈如洗。曾经多次去麒麟湾。不是为了看植物园、牡丹园和薰衣草，这些地方不是我所以为的郊野，尽管花团锦簇，风景如画。那不是我的自然，我的自然没那么好看。
所以我和几位同道者只在野河里钓钓鱼。鱼倒是没钓到多少，但我钓到了自己，淡然，闲适，还有从容。早春的河流特别的沉静，春风尚幼，无力吹皱一池碧水；芦苇枯萎，芦花落尽，但浅青色的芦芽已经从老根的一侧抽出来；长相各异的野草急不可待地爬出地面，没人注意到它们，但它们并不失落，更不孤单，即便踩着它们，也不觉得疼，反正长得凶；野河的河岸总会歪斜着几棵杂树，稀稀疏疏的，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也不见它们长高长粗，多少年来，就这么存在着，活着。
紧挨着河岸的便是庄稼地。农谚说：“二月没九，饿死鸡狗。”意思是说，农历二月里没有数九天，天气回暖得快，害虫出来得早，就会影响收成，甚至连鸡狗都会饿死。二月二这天，又称“龙抬头”，也称为"春耕节"，这天皇娘要送饭，御驾要亲耕。
钓不到鱼的话，我就放下鱼竿，沿河岸漫步，以观早春的田野风光。正在田头锄地的老农看到了我，以为我是外人，遂走过来“问所从来”，我“具答之”。“原来你是玉春的老师啊，看你就像个读书人，你们随意，你们随意。”老农笑眯眯地又去锄地了。我想起 《论语》中的一句话：“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至午，只钓到几条小鱼，不忍，于是都放生了。小鱼并不谢我们，径直游向河的深处。
玉春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盛邀我等去他家吃顿便饭。玉春是麒麟村村委会的干部，个子不高，为人谦和。当年还是高二学生的他，有一次肚子疼痛难忍，作为班主任的我背着他，一路跑到距学校数百米的医院，因抢救及时，病情很快得以缓解。彼时，玉春家贫，学校离家甚远。此事玉春至今还记得，每每提及，几欲垂泪。麒麟湾不是世外桃源，只是离城市最近的安静之地，掸去纤尘，洗净铅华，祛除繁杂，还原了生活的本真。
麒麟湾的水都是活水，直通江河。玉春的家就坐落在河岸旁。颇为神奇的是，他家有个很大的地下室，推开地下室的东门，印入眼帘的就是一条开阔的河流，河岸与门仅有数步之远。最有趣的是，倚在地下室的窗台上，伸出鱼竿，就可以垂钓了。最有意境的是，窗旁还种了几棵桃树、桔树和月季，门外一侧又有一狗窝，白天狗不在窝里，谁也不知道它在哪里，但天一黒，狗就乖乖地回窝了。玉春说，去年狗狗下了六条小狗，都被邻居抱走了，狗狗郁闷了个把月。但麒麟湾的村落并不大，百多户人家，就几条小路小巷，所以，小狗狗常常溜回玉春家，摇着尾巴找妈妈。
午饭没几样菜，红烧鲫鱼、茨菇烧肉、香干炒药芹、西红柿炒鸡蛋、咸菜豆腐汤，另有一碟花生米，但我们很满足，还多吃了半碗饭。饭罢，玉春带我们去村里转转。家里那只狗一直跟在我们后面，看上去情绪不坏。
一路上，遇到很多的狗狗，颜值都不高，不过没一只狗对我们怒目而视。有的时候，玉春家的狗还会主动走过去，跟那些狗狗打个招呼。天气很架势，阳光很阳光，不少人家在院落里或大门外晒被子。
农村人的被子跟城上人的被子不一样，农村人的被子一般不用被套，大多又是棉花胎，就直接将被子捧出来晒了。颇有意蕴的是，农村人盖的被子更有中国风，被面仍以绸缎为主，大红大绿的，上面还绣着诸如花好月圆、鸳鸯戏水、国色天香、龙凤呈祥等精美的图案。想想看，晚上睡觉时，将晒了一天的被子盖在身上会是怎样的感觉，蓬松绵柔的被子不仅渗透着阳光的味道，单是看看被面上绣着的那些精美而寓意美满的图案，你还会辗转难眠么？再说，农村的天黑得早，乡下人晚上睡得早，灯就熄得早，狗狗也不叫。（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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