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夫妻读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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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乡插队的第二年——1966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席卷了神州大地。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口号下,书就成了“红卫兵”小将们“破四旧”的重点之一。在城里,不是有人因为家存有所谓“封(建)、资(本主义)、修(正主义)”的书,而被红卫兵押着、戴着高帽子游街、挨批斗的吗?不是有位很有声望的什么什么家,为自保而声明自己以往的著作中都有“封、资、修的毒素”而要“付之一炬”吗?这位不是还用“阶级斗争的观点”写了本《李白与杜甫》,把被人们称之为诗仙和诗圣的李白、杜甫两位老先生批的一无是处吗?对于读过这书那书的我来说,城里的“破四旧”的信息无疑是一声惊雷,所以,当王二岗大队的红卫兵刚也成立,我立刻就主动地把刚开始读的《孟子辑注》(上、下两册)和已经读过的《杜鲁门传》等书“交”给了红卫兵们。
我不敢说我是多么“酷爱”读书,但至少也是个离开书就会感到“没意思”的主儿。我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读《匈牙利民间故事》之类的书,后来就读一些大部头的,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是在小学四年级读的。初中三年是读中国小说的高潮,《青春之歌》、《红旗谱》、《镜花缘》、《儒林外史》以及中国古典四大名著等等,都是这时候读的。高中就读了列夫·托尔斯泰、巴尔札克、莎士比亚、契科夫等世界级的大师们的作品。下乡之前,我在市运输三站当临时搬运工时,每天被二百斤的大包压的直不起腰来,却在市图书馆办了借书证,每天拉完平车之余,不顾一天的劳累,捧起书就读。父亲曾经问过我:“你天天抱着本'闲书’,能成啥'事儿’?”我回答说:“我成不了啥'事儿’,也不想成啥'事儿’,只求能够更好地'理解’人生。”
下乡后,为活跃知青们的业余生活,当然也为了自己读书方便,请求市图书馆的李馆长允许我一次借六十本书,办了个小小的图书站(后因知青们不能按时还书,并有丢失,不久被迫终止)。
《孟子辑注》交出以后,我无书可读,也不敢读了。每天晚饭后,只能和知青或青年社员们打打扑克、喷喷闲话,这使我陷入了一种莫名的“苦闷”中。恰在此时,天公作美,使我结识了也爱读书的女知青张素芳(后来她成了我的妻子),据她自己说,下乡前,她也和我一样,当了一天小工后,下了班就是读书,星期天能躺在床上看一整天的书。我们在一起时,就聊聊书,聊各自读过的书,居然“不是读书,胜似读书”,获益颇丰。
1967年春,在县安置办安排下,我们迁到了东瓦亭大队。这时图书馆已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当然借不到书了,加上婚后,因家务、孩子缠身,我和素芳就很少读书了。后来,把一岁两个月的孩子送到奶奶家后,到了晚上素芳可以做做针线、纺纺棉花,而我便闲了下来,又只能打打扑克、喷喷闲话。
1970冬天,一次回城,偶然在一位同学家里发现了一套残破的《水浒》,立刻借了过来,打算重读。这本书虽是中国四大古典名著之一,但却是属“封、资、修”的东西,后来宋江不是成了“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的投降派的代表了吗?虽说农村对读书此等“闲事”几乎无人过问,但还是避讳一点儿的好。知青张顺德曾因地休歇时,给几个青年社员讲了一些聊斋上的鬼、狐故事,因而受到了小队干部的指责。我不愿因此弄得不愉快,所以只想晚上偷偷地读上一读。
晚饭后,素芳支起纺花车准备纺棉花时,恰我拿起《水浒》,素芳叫我读出声音,她也听听。嘿,这真是好办法。从那天以后,每到晚上我就读书,素芳边纺棉花边听。这个冬天,我们先后又读了《红与黑》、《聊斋志异》等书。读到兴致时,我们两人就会沉浸于忘我的境地:以故事中人物的乐为乐,悲为悲,喜为喜,苦为苦,忘记了下地劳作的艰辛,日常生活的清苦,思念孩子的酸楚以及政治风云的多变……
在读书的过程中,我们不仅享受到精神上的愉悦,文学欣赏能力也有所提高,同时也增长了文学知识,特别是读《水浒》和《聊斋志异》时。我们俩的古文底子都很薄,“拦路虎”(安阳俗语:指生字、生词)极多,又无工具书可查,每到此时,素芳就会停下纺花车,和我“研究讨论”一番,记得《聊斋志异》中有“肩舆”一词,就是通过俩人的讨论,终于弄清了“肩舆”就是 “轿子”。当然,多数词语只能结合上下文理解个大概意思。
我的高中语文老师李积善先生曾说过:“夜深人静读禁书是人生一大快事。”从读《水浒》的那一刻起,我才真正体味到此言不虚,何况还是两个人一起读呢?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虽说是苦中作乐,却是多么令人眷恋的一段时光啊!
贺振武,河南安阳市老知青,1965年上山下乡,1972年进入河南省建二公司当工人;1978年调入公司子弟校教书;1980年调入安阳钢铁公司中学任教。在校评为中教系列高级教师,先后任初、高中数学教师、教研组长、年级组长、教导处副主任等职。2004年于安阳市第三实验中学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