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的昨天
一家企业给老黑抵帐了一台丰田“坦途”大皮卡,老黑把车开到我家楼下把钥匙交给我说:东,车放你这,新车,才跑了一万公里,好的很。以后我们出去越野就开这个。
第二天,我开这个感觉比卡车还宽的大皮卡跑了一趟训练基地。
回来后,我给老黑打电话说:不好意思,车让我撞成鼻子了,发动机也掉下来了,4S店在哪,我去给你修。
电话那边,老黑停了一下,然后问我,人没事吧。
我说没事,好车就是好车,安全第一。他说,那就好,撞就撞了吧。我马上路过总队门口,你出来,我俩喝酒去。庆祝一下。
我说车都撞了,庆祝什么?
老黑说,庆祝签了1500万的合同,450万的预付款到帐了。
我们的故事,从没有离开过酒,也许酒后如烟的往事才会突然涌上心头。
老黑的媳妇给我俩把下酒菜放在桌子上,带着儿子看动画片。老黑的故事开始了。
我俩已喝完了一瓶,老黑又打开一瓶,加满酒,端起杯,我俩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老黑呲着牙说,东,你看我的牙什么颜色?
我扫了一眼说,看不出来,挺复杂也很难分辨的颜色,也挺恶心人的。
老黑说,上军校时,看过小说《平凡的世界》,当时他就想,这个孙少平当年跟他一样一样的,只是他没有孙少平那么高尚。
第一次走出村里是上高中去平原县读书。
那年,老黑15岁,独自出来在平原县住校,每星期回家一次,带妈给蒸好的馒头,县城离家30公里,车票5毛,每星期爸会给两元钱。一元钱的往返车票,一元钱的菜钱。邻村有孩子骑自行车带女同学走这30里路的,老黑也想骑车带村里的“小芳”去上课,但老黑家没有自行车,他也不会骑,现在都不会。
老黑住校的第一天早晨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县城的孩子每天早上在水龙头边上口吐白沫,原因是用一个塑料棍的小刷子在嘴里捅的,然后就看这些孩子用水把白沫再冲干净,还把那个棍冲干净藏起来,老黑就特奇怪,在他们十里八乡的农村,他从未看到早上要口吐白沫的人。
老黑说他在去县里上高中之前从未吃过米饭,那米饭白晶晶的,发出一种诱人的香味,米饭两毛二两,老黑没饭票,每天平均的菜钱是一毛五,这个标准早上可以打五分的腌菜,中午的一毛可以打半份土豆或者清炒萝卜丝。这菜现在看起来挺高大尚的素餐,但当年是抬不起头的,特别是在女生面前。老黑15岁了,是有自尊心的。
人的自尊心是很容易激发人的创造力,老黑的创造力就是从女同学的斜视的目光中激发出来的。有天夜里,老黑就叫起了一个跟他同样不知道牙刷是何物的小个子同学,两人是半夜月亮最亮的时候悄悄潜入食堂。
食堂打饭窗口有一个小小插销,只要挑开窗户,身体就能爬进打饭的台子,台子下面有一个抽屉,拉开后,抽屉里被分割成六个小方格,每个格子里会放着不同面额的那种塑料片印的红红绿绿的饭票和菜票,只要从每个格子里拿出一些他就可以体面的吃上米饭了和红烧肉了。这些细节,老黑是观察过一个多月的,老黑的聪明就表现在他从不动手,而是放哨。小个子同学后来说之所以两人能志同道合,就是因为小个子也观察了一个月但没找到帮手。
老黑第一次与小个子的合作极为成功,按他的安排小个子从每个小方格里拿出了十来张饭票和菜票,那天得手后,小个子手抖着点完了票子,其中饭票25斤,菜票18元,老黑也手抖着接过分了一半票子,然后想了一下,又分别抽出几张票子给了小个子。然后两人用带来了毛巾和扫把将窗户口的指纹擦干净,把食堂门口的土路扫了几个,这招是从电影《黑三角》中学来的。
他们这个团伙在上高二的时候发展成五人,而老黑年龄最小,号称黑老五,且名声最为响亮。但偷饭票的事,也只有他和小个子知道。
在高中要毕业的前一个月,东窗事发。
有一天,全体学生被集中在操场搜口袋,据说食堂丢了巨款。而老黑和小个子从不会将脏物随身携带,结果是一个大个子被从身上搜出了大量的饭票,当即被开除了。这个大个子有点鲁莽,前一天晚上,拿一把榔头把食堂的锁给砸了,把饭票、菜票一次全卷跑了。而学校的“清网”行动把老黑洗白了,当然食堂做饭的教师家属们自然把以前丢的饭票都算大个子头上了,包括这些家属“坚守自盗”的那部分。
就这样,老黑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饭票还没用完,还用饭票跟同学换了一又八成新的黄球鞋,老黑的五兄弟的标志是在左手虎口处用针扎破点上纯蓝墨水。当年老黑怕痛点的小了点,所以后来当兵时,其他四个都因为有纹身被接兵干部赶走了,而老黑则顺利通关。
老黑当兵那年十八岁,那年流行的歌曲是,“十八岁、十八岁,我参军到部队,红红的领章映着我开花的年岁…… ”,老黑说接兵的车到另一个县的时候,伟民他们一群兵顶着满脸的红二团就上来了,伟民当年长的成熟,现在除了胖了基本没变。
老黑现在还清淅的记得,看似成熟的伟民当年哭的一塌糊涂,他就特别注意伟民,临上车时,他就听到伟民他爸拍着伟民的肩说,儿子别哭了,武装部的干部说了,到新疆挺好的,“呼和浩特”也是大城市。然后老黑就听到伟民给他爸说,我舍不得家里的狗,爸,你千万别把我的狗饿死了。
让老黑“一辈子也不会感到懊悔”的是当年的五兄弟,一个死了,二个被抓了,一个失联了,而他曾经当过共和国的中尉警官,虽然他提中尉没多久,就被我们这支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人民军队踢出群了。
老黑考上军校的第一个寒假风光的回家了,那可能他们村第一个准军官,而三年过去了,家里的光景一点没变,院子中当年挂的沙袋和一只破足球依旧静静的挂在木架子上。老黑回家,最高兴的是他妈,他妈就张罗着让老黑他爹请村里人吃饭,提前杀了过年吃的老母猪,连大队的干部都请到家里做客,老黑他家何曾有过如此的风光,那天喝的是“互助头”,好酒。但乐极生悲的事在老黑的职场生涯中总是伴随着他,那天菜正热,酒正酣的时候,镇上的派出所长闻着酒味就来了。所长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黑老五回来了。
老黑十八岁之前绝对是一个坏孩子,从他们村进平原县城有一个桥,这座桥有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叫白马寺桥,而且有点年头,当年黑老五兄弟们会经常坐在桥头上干些欺弱怕硬的事。
有一天,过来一个戴着蛤蟆镜,扣着黄军帽、穿着黄军装、白喇叭裤,蹬着红皮鞋的时尚青年,一看就是有钱人。于是兄弟五人就把这个时尚青年截住了,小个子最主动,上去就给了那个时尚青年一巴掌,然后就骂,你娃瞪我们干什么?蛤蟆镜当时就被打掉了。那个时尚青年就哭了,边哭边说,我带着墨镜你怎么看出我瞪你们了。
这会老黑就上去一脚把那个时尚青年跺翻吼着说,你娃咋这多话,有钱没有?时尚青年就磨磨蹭蹭的掏出了五块钱给了。然后被搜身,一分没有。老黑就捡起哈蟆镜,给时尚青年戴上,还把身上的土帮着掸了掸,然后楼着时尚青年说,我是黑老五,以后这块有事打我的名声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这段故事是派出所长说的,时间是1990年4 月15日,然后强调了一下,那个时尚青年是公安局长的儿子。而在老黑的记忆中,他们是截了法院院长,当时院长还掏出枪向天上开了一枪,然后他们五兄弟就朝五个方向跑了,根本没被抓住。然后老黑就辩解,他在3 月12日那天就当兵走了。这事绝对不是他干的,是有坏人打着他的名声干的。
老黑当兵时,在北疆一个支队给领导当通信员,见惯了领导之间的礼尚往来,脑子早已从牙刷把子的见识上升到了县团级的水平,于是,老黑解释完,就飞奔到桥头的小店用了一个月的津贴买了一箱子“互助头”,捆在了派出所长的自行车上。当时过年走亲戚,二瓶“互助头”都是大礼了,那一箱可有六瓶。这件事就这样结了,喝多了的所长当时还拍着老黑肩膀说,黑老五长见识了,看样子在部队锻炼一下就是不一样。老黑当然没忘了在所长必经的那个桥头的窄巷的土里撒下一把图钉。
老黑说,那年寒假回来的车票钱是村里人给随的路上的茶钱,开砖厂的村长给随了五十块,但这五十块没白随,知道报恩老黑后来把村长的儿子接出来当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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