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垦:【村歌】(电视剧本第七集)

村歌(电视剧本第七集)

牛垦

【作者简介】:牛书强,笔名牛垦,生于1948年12月12日,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编剧专业,曾在宝鸡市话剧团任编剧,现为宝鸡市艺术创作研究室专业作家,副研究员,《炎黄》杂志常务副主编。曾在省内外文学刊物发表《桃柳榆》系列中短篇小说三十余篇及数十篇散文、随笔等。在《剧本》、《新剧本》、《当代戏剧》等戏剧刊物发表大型剧本《情同骨肉》、电视连续剧文学剧本《秦穆公》、小品《猫腻》、《百元假钞》等十多部。作品曾在全国、省、市多次获奖,其中《猫腻》荣获中国剧协全国百优小品大赛一等奖;《百元假钞》荣获中国曹禺戏剧文学入围奖、北京市庆祝建国五十周年佳作奖。大型话剧《家贼》荣获陕西省戏剧创作一等奖,连续演出140余场,获陕西省文化厅嘉奖。系中国作家协会陕西分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陕西分会会员。

连绵起伏的凤凰岭,一座座流水环绕、绿树掩映的小村庄,慢慢溶入片头歌:

流水环绕,

绿树掩映,

我的小村庄;

村里的人村里的事,

让人欢笑让人抹泪,

让人怎能不思量……

溅落几多星辰,

升起几多朝阳,

我的小村庄;

理不清的恩恩怨怨,

道不尽的涩酸情肠,

让人怎能不吟唱……

第七集

136

纱条儿终于除下最后一层。

柳枝惊得禁不住叫出声来,这是惊喜的叫声!

可怜的桃改误解了,吓得冷汗滚豆似地冒下来。

柳枝赶忙把转颜失色的桃改拉到大镜前。

回春有术!镜子里的桃改,五官令人难以置信的复位,永别了丑陋。

桃改惊呆了,喜呆了,禁不住抱住柳枝狂泣起来……

137

长空,天份外兰,一群白鸽横空掠过。

巍峨辉煌的鼓楼,面目一新的桃改,谈笑风生地与柳枝在上面游玩。

两人在“秦兵马俑博物馆”参观。

两人出现在大雁塔最高层的窗洞里。

两人在游乐场开碰碰车碰撞,逗得前仰后合。

兴庆湖畔,柳丝拂拂,鸳鸯成对。

柳枝在给桃改照相……

(定格)留下了桃改神采飞扬的神态。

桃改在给柳枝照相……

(定格)摄下了柳枝风姿绰约的倩影。

身旁,一对男女亲热地偎依在一起让人拍照。

桃改忽被勾引起心思,痴呆呆怅然若失。

柳枝见状,也怅惘惘地。

 138

长安城南曲江池。

桃改和柳枝来到了水波粼粼的曲江池畔。

曲江池畔,围满了南方来的年龄层次各不相同的旅游者,一位年轻的女讲解员边导游边讲解。桃改和柳枝随同旅游者边走边听。

女讲解员:“这里,千百年来一直流传着一个真挚的爱情故事。在我国晚唐时期,当朝的王丞相高搭彩楼,让其女王宝钏抛绣球择夫。王宝钏慧眼独具,置众多绫罗绸缎的王孙贵族公子于不顾,绣球儿单打相貌堂堂的贫困男薛平贵。嫌贫爱富的王丞相勃然大怒,立逼王宝钏收回绣球。王宝钏拒不从命,王丞相一时恼怒,与王宝钏三击掌,断绝了父女关系,心性刚烈的王宝钏便随夫薛平贵住进了这里的寒窑里。”

荆棘丛生的土塬畔下,有一孔烟薰火燎的破窑洞,这就是千古流芳的“寒窑”遗址。

桃改、柳枝及众游客被女讲解员声情并茂的娓娓讲解所吸引。

女讲解员:“王宝钏跟随薛平贵住进寒窑,其父王丞相并不甘心,强令薛平贵随军东征。王宝钏忍饥受寒,坚守对薛平贵贞洁的爱情,在寒窑一住就是十八年,终于等来了立下赫赫战功的薛平贵荣归故里。”

众游客禁不住啧啧赞叹。

柳枝却面呈赧色。

柳枝的神情引起了桃改的注意。

女讲解员:“相传在每年春寒料峭闹饥荒的季节里,破衣烂衫的王宝钏都要手提破篮儿,手拿铁铲儿,在这曲江池边的野地里剜荠荠菜充饥度寒。”

女讲解员说着,弯腰在身后的绿化区里,掐了株野菜让众游客看:“这就是荠荠菜。”

这是一株普普通通的野菜儿。

众游客哗地围上去竞相观看。

柳枝满面羞涩,被众游客挤了出来。

看到柳枝窘迫的样儿,桃改知趣地拉着柳枝走开了。

 139

两人悒闷闷地在街头转着。

为使柳枝开心,桃改拉柳枝进了一家琳琅满目的时装店。

店主夫妻是一对浙江客,男的西服领带油头粉面,女的窄衫短裙搽脂抹粉,撇着满腔蹩脚的江浙牌普通话,见人满脸盈笑,一唱一合。

店主:“欢迎,欢迎,欢迎乡下来的万元户。”

柳枝抚着一块香色绸料,笑着对桃改说:“香色纺绸冬罩秋穿,给大妈做上衣最合适。”

桃改向店主:“来七尺。”

店主妻未等话落,便“嗖嗖”飞快地量起来。

店主恭维道:“孝子!孝子好,孝子好。”

柳枝拿过一身海军童装比量:“海军衫白兰相间,色调明快活泼,瑜瑜穿肯定棒!”

桃改向店主:“来一套。”

店主妻悠悠一声拖腔:“好呗!”

店主喃喃感叹:“男孩好,男孩好!虽说男女都一样,但男的总比女的强。”

柳枝挑了件米黄色上装让桃改试穿:“你做饮食买卖,衣着要鲜亮,调子深了,给人脏乎乎的感觉。”

说得桃改直点头:“好,那就买米黄的。”

店主妻拿着大镜边让桃改看边赞叹:“人凭衣服马凭鞍,你看多气派!”

店主忙一迭声回应:“气派,嗨,气派!比电影戏台上的奶油小生还斯文几分。”

柳枝:“嫂子高矮胖瘦?”

桃改沉思有倾:“就按你的身条买,”

柳枝又问:“喜艳喜素?”

桃改:“买贵的买好的,只要你看中就行。”

柳枝着淡雅相宜的新衣从试衣间走出来,旋转身问:“怎么样?”

店主妻由衷地赞美:“你呀,气质好,面容俏,再加上模特样的身材,穿啥衣服都添彩!”

店主也翘起大拇指:“一代名模,一代名模!”

望着男唱女合配合默契的夫妻店主,桃改不禁又痴呆起来。

140

出得商店,桃改把买的女衣又复取出,塞进柳枝皮包,呐呐道:“这身衣服还鲜亮,你就穿着呗。”

柳枝以为桃改嫌式样颜色不适意,解释道:“嫂子虽说没见过,我却早思谋了,这服装式样颜色不艳乍也不显老,穿起来肯定合适。”

桃改悻悻丢了句:“她一个窝囊人,再好的衣服给她,也是糟蹋了。”

柳枝猛一愣,见桃改黯然神伤的样子,猜出了他的婚姻八成也是不幸福,不觉垂下头来,缄默无语。

桃改把衣服扔给柳枝,独自前行。

柳枝三脚两步赶上去,又塞给桃改。

桃改恼了:“明说了,这套衣服是给你买的。”

柳枝果绝地:“我也明说了,心意领了,东西不能收。”

桃改声粗起来:“只许别人麻烦你,不许别人报答,这不是作践人嘛?”

柳枝也上了火:“早就作践人了,你今天才知道!”

桃改拗起来:“早知这样,我不该跟你来,你也不该让我来!”

柳枝被戳痛处,眼蓬泪花:“不该的事情多着哩,我前世欠你的,该你的!”

桃改被呛得泛不上话来,心中好不懊悔。

一路行人探头探脑窥视,以为是夫妻吵架。

141

归途的公共汽车上,两人共坐一排,但互不搭理,默默如同陌路人。

窗外,大地缓缓旋转,如同一幅慢慢打开的美丽画卷。

车内,乘客有的东倒西歪打瞌睡,有的听收录机看小报。

柳枝懵懵迷迷进人梦乡。

倏地,柳枝纤巧的小手被一只筋跳肉颤的大手紧紧攥住。

柳枝猛地从懵迷中醒来。

桃改情痴痴地凝视着柳枝。

柳枝吓了一大跳,挨了烙铁烫似地忙躲开。

那大手却不容躲,铁钳似的,攥得她手生痛。

柳枝挣扎多次,怎么也挣不脱,便周身酸软地依任那烙铁似的大手紧攥,紧攥……

班车变成了波涛中的小舢板儿,晃荡,颠簸,颠晃得柳枝头晕目眩……

 142

桃改家。

丑桃改西安整容整个变了个人,一时成了村里大新闻,村民们三五成群出出进进跑来看稀罕,小院落围满了大惊小怪的人。

桃改却远非众人预想到的那么高兴,散给大伙几根烟,敷衍搭讪了几句,便进入屋内。

榆叶不愿冷落了乡亲,忙着散糖、发烟、倒茶。

瑜瑜最高兴,穿着海军服,领着几个小孩来回走正步。

瞎眼桃母抚摸着“洋料子”心里甜滋滋的。

143

屋内,桃改神情不乐地窝在床头。

须臾,榆叶抱着新衣走进来,脸上分外喜悦,嘴上却说:“谁让你给我买新衣服哩,买也是白花钱。这花哨样式,我能穿得出去?人家不笑才怪哩。”

桃改扭头不理。

榆叶末觉察,把新衣套在身上试,有点羞臊地让桃改看:“你看看,看我能穿出去么?”

桃改唬着脸默声不响。

榆叶不知趣,走上前去推了桃改一把,娇嗔道:“人家让你看哩。”

桃改蝎子蜇了一般,一骨碌坐起来:“咋恁讨厌来!”掀帘走了出去。

榆叶一时怔住,难堪、莫解。

 144

街头,桃改的小摊点。

桃改心绪不宁,思思郁郁的,益发的打不起精神。

一女干部领着小孩前来吃粽,坐在摊前。

桃改给盛了两盘。

母女俩津津有味地吃着。

桃改则呆呆的,眼前幻出了一幅异样的图景:

还是西安那家夫妻店,店主夫妻却变成了他和柳枝,两人笑脸迎客,一唱一合,配合得天衣无缝……

女干部吃完粽,递给桃改一元钱。

桃改混混沌沌给找了五角。

女干部失口笑了:“一碟五角,吃了两碟,正好一块,找的那路子钱呀。”

桃改哭笑不得。

 145

深秋夜,弯月莹莹,繁星点点。

桃改提着一瓶酒,边抿边漫无头绪地在街道上溜哒。

影剧院门前,华灯怒放,对对勾肩搭背、卿卿我我的情侣蜂涌而入。

桃改恨恨地长叹一声,索然无味地又向前荡去。

 146

月光粼粼的湖水,天上一勾弯月,水中一勾弯月,湖畔倩影对对。

桃改不断地抿着酒,单身孤影踽踽独行。

这里的情侣更大胆,拥抱接吻,千姿百态。

桃改仰头想喝酒,瓶里再也喝不出一滴酒了,便恼怒地将酒瓶狠狠摔碎。

秋风袭来,黄叶飘零,落在醉醺醺的桃改肩头,落在醉醺醺的桃改脚下……

147

夜深了,桃改仍在一环境优雅的生活区游转着。

一辆小车嗖地开了过去,停在了一栋楼前。

醉醺醺的桃改双目忽地愣睁了起来。

从小车里钻出了一个熟悉的倩影。

桃改刚想赶上去,忽见一西装革履狮子头的奇伟男子随了上去,长臂肆意揽搂柳枝的细腰。柳枝欲甩脱,狮子头又搂,三番五次。柳枝看来恼了,甩开狮子头纠缠,向一条幽径走去。

狮子头看来也恼了,骂了句什么,独自向楼门走去。

醉醺醺的桃改悄悄地尾随着柳枝。

148

柳枝低头轻轻啜泣,在幽径上走着。

桃改象个幽灵,踉踉跄跄在后面尾随着,

柳枝忽而跌坐在径旁的石椅上痛哭起来。

桃改胆怯地轻轻叫道:“柳枝……”

柳枝抬起头来,惊骇地:“桃改,你……”

桃改脚下一踉跄,险些栽倒,被柳枝一把扶住。

桃改挣扎着,却脚下生根,腿肚坠石,不能自已。他周身震颤,心在狂跳,膝头一软,猛抱住柳枝的双腿,躁热的汗津津的脸,偎向柳枝温馨的肉体,咻咻地喘着:“柳枝,柳枝,我的枝儿……”

柳枝吓坏了:“你,不要……”

她的体味,她的一颦一嗔都让桃改销魂。桃改拼命搂抱她,仿佛谁要夺走:“枝儿,我的枝儿,你不知这些年我活得有多苦哟……”

柳枝心碎了,又更心硬了:“不,不能!我求求你,求求你……”

桃改痛苦得要死,野狼般狂嚎:“我和她离婚,和那个丑婆娘离婚!”

柳枝摇头淡淡苦笑:“过去的枝儿死了,现在的枝儿不值得!”

桃改激烈地叫道:“你莫要糟践自己,莫要糟践自己!”

柳枝竭力推开桃改:“你走吧,从今后咱车走车路,马走马路!”

桃改忌恨恨地:“你讲的是真话?”

柳枝果绝地:“真心话!”

桃改睹气地嚎道:“你守你的活寡,我离我的婚,我一辈子伴着你打光棍!”

幽径旁的冬青间,露出一双因冷笑、忌恨而变形的美目。

149

柳枝酸软地攀登着楼梯。

柳枝无力地推开家门,发现欧阳文彬面呈冷色窝在沙发里,悻悻地盯着她。

柳枝没有搭理,欲走向卧室。

欧阳文彬皮笑肉不笑地:“好一场惊天动地的‘楼台会’!”

柳枝先是一惊,旋即镇静下来,卑视地瞥了欧阳文彬一眼,又走向卧室。

欧阳文彬一下被激恼了:“你不是一个正人君子么?你不是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今天你又有什么话说?”

柳枝一脸正色:“我和桃改的事,还有和崔凯的事,早就给你讲清楚了,你不要胡搅蛮缠。”

欧阳文彬恼上加怒:“我胡搅蛮缠?藕断还能丝连嘛,否则何必哭得凄凄哀哀?!只可惜那姓桃的乡棒不是梁山泊,这出惊天动地的楼台会也唱得太掉份了!”

柳枝针锋相对:“乡棒怎么了?我不也是乡棒?!当初并没向你掩着藏着,你不要斜着眼睛看人低。”

欧阳文彬怒上加怒:“问题是你把你看低了,看贱了,我都为你感到害臊!”

两人正吵着,小卧室的门啪地被拉开,欧阳婉丽撅嘴揉眼地走出来:“吵,吵,你们俩还让人睡觉不?!”

在盛怒的小公主面前,柳枝与欧阳文彬顿时哑然。

被娇惯坏了的欧阳婉丽仍不留情:“你俩真的要离婚?”

欧阳文彬象受了颇大委屈:“这要看你妈,她整天跟爸爸吵。”

柳枝有口难言:“婉丽,你还小,大人间的事你不明白……”

欧阳婉丽毛茸茸的俊眼里噙着泪花:“我不管这些,反正你们谁也不能扔下我。”

柳枝心软了,扑上去搂着宝贝女儿哽咽道:”婉丽,妈不会离开你……不会离开你……”

欧阳文彬幸然、悻然。

150

桃改板着脸回到家。

桃改是下了决心要“离”的,可面对院里的一切,却一下心软了。庭院的树荫下,桃改看见了一个弯曲伛偻的背,这个背今生今世再也挺不起来了。他的瞎眼老母眨着无光的眍髅眼,摸摸抠抠,象个机械人,吁吁喘喘地洗涮苇叶。老人的双鬓全然花白了,在秋日下衰草样颤。

庭院一角,桃改又看见一个弯曲如弓的背,那是榆叶在急急匆匆地包粽子,一连十多个粽子扔进了蒲篮,那弯曲的背竟末能伸展一下。走上前去,桃改才发现己半大个的瑜瑜紧抱着母亲的脖子酣睡在怀里。

榆叶不忍惊动儿子,一边弯腰伛背地急急包粽子,一边慈爱地小声哼着儿歌:

野麻雀,尾巴长,

娶了媳妇忘了娘,

媳妇背到热炕上,

老娘背到高山上,

端来一碗羊肉汤,

外带两个热麻糖,

好媳妇,你快尝,

看它味道香不香,

吃了以后莫乱讲,

老娘知后不便当。

庭院里,呜蝉的噪声不断,天热得没有一丝丝风。

榆叶污汗不断,鬓发不整,加上瑜瑜热身子紧偎,手中劳做不缀,热汗濡湿了小褂。

榆叶身旁的蒲篮里,包好的粽子堆得象个小山。

榆叶身旁盛米的缸沿上,放着半块干馍馍,月牙状白生生的咬槎上,黑豆似地叮着两只苍蝇。

桃改的双眼不觉湿润了,垂头丧气地长叹一声。

 151

县城,落日昏黄。

桃改丢魂失魄般走进“唐记羊肉泡馍馆”。

板隔的雅座里,鸡鸭鱼肉皆全,满当当的摆了一大桌,却只有一中年干部与一老妪对酎。

桃改猛然发现,这中年干部,不就是他的仇人崔凯么?虽然没有了昔日的骄气和风采,但他皮笑肉不笑的奸谲,却永远是刻骨的。

崔凯满脸堆笑,老妪皱眉淡眼,不热不凉。

桃改好生奇怪,问店伙计:“这两人咕咕哝哝干啥哩?”

店伙计:“那婆子别看倭瓜一个,却是县城有名的铁嘴媒婆。那男的恐怕你不熟悉,是县上矿产局的崔局长。姓崔的设宴摆席,求铁嘴媒婆为他牵线说合,女方是你认识的柳姓女子。”

桃改大惊:“柳枝?她……”

店伙计:“瞧你那吃惊劲。听铁嘴说,那女子与县长大公子闹翻了,离只是个迟早,崔局长便起了意,想破月重圆。”

板隔的雅座里,崔凯谲笑着不停地为老妪添酒挟菜。

桃改脸色霍变。

 152

桃家。

进门后的桃改变成雷公脸,把半筐剩粽往地下重重一扔。

榆叶端了一盆洗脸水放在桃改面前,小心翼翼地问:“

出了什么事?”

桃改昧良心骂道:“什么事,你个拉野汉的做下好粽子,让我在城里丢人显眼!”

榆叶甚诧异,欲言又强忍。

桃改洗脸,手挨水又骂:“水烧得这么烫,想失人命呀!”

瑜瑜进门,欢眉笑眼往桃改怀里扑。

桃改手一拨,偏偏将瑜瑜磕在墙棱上,立马渗出了血,瑜瑜委屈得哇哇大哭。

榆叶这回不依了,搂瑜瑜在怀,哭泣道:“孩子把你咬了啃了,也下这么重的手,敢情不是你生的。”

桃改心也悔,但嘴头硬:“是我生的又咋样?当婆爷服待!”

瞎眼桃母闻声摸进来:“瑜瑜,我娃哭啥哩?我娃哭啥哩?”

瑜瑜一头扑在奶奶怀里,哭得更凶了:“我爸打我哩,我爸打我哩……”

瑜瑜尚末哭毕,瞎眼桃母心疼得又哭起来,骂道:“你想要断子绝孙,先把我杀了!”

榆叶不忍丈夫窘迫,抹泪反劝婆婆:“娘,生意难做,桃改心里也急。”

不料这反激怒了桃改,顺手给了一耳光:“你个野汉日的杂种,面丑心黑,里里外外都想装好人!”

榆叶脸上立时紫了半边,血了一片。

瑜瑜吓得大嚎。

瞎眼桃母放声哭着骂道:“你个没心肝的,叶儿上待候老,下伺候小,黑不黑,明不明,那样对不起你……”

桃改见出了血,心中顿怯,钻进了内屋。

院子里,全家人哽噎哭泣,失去了昔日温暖的氛围。

153

夜,阴云遮月,星光惨淡。

桃改披衣讪讪从房中走出来,悄悄来到娘的窗前。

透过窗棂,瞎眼娘正哄着瑜儿睡,瑜儿哽哽地梦魇。

桃改满腹苦楚,又来到灶房。

灶房里,榆叶还在煮粽,一长一短,一轻一重地拽风箱。

风箱嗒嗒,风页啪啪,似在苦叹。

灶火明暗,映着榆叶泪一道,灰一道,半边干瘦,半边青肿更难入目的脸。

墙上的灶神乐呵呵地笑着。

桃改心揪然。

154

夜深了,月儿拼命挣扎着,却总是走不出阴云的遮敝。

躺在炕上,桃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盯着炕头“连年有余”的旧年画发愣。

抱着大鲤鱼的胖娃娃冲着他甜笑。

窗外,鸡啼三更,灶间的风箱仍在苦吟。

桃改朦朦胧胧间进入梦境:

……欧阳文彬与崔凯大打出手,拼命撕夺柳枝。

柳枝披头撒发哭喊:“桃哥,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桃改从恶梦中惊醒。

身旁睡着榆叶,濡湿湿地,一股刺鼻的油烟汗酸味。

耳旁响起店伙计的画外音:

“姓崔的设宴摆席,求铁嘴媒婆为他牵线说合……”

桃改霍地坐起,咬咬牙,心又硬了起来。

155

翌时,鸡啼雀噪,日升三杆。

桃改还在蒙着被子佯睡。

榆叶走进屋内,轻轻推他:“桃改,该进城了。你不是说粽子不好卖么,还不早点去。”

桃改故意大声呻吟:“唉哟,头痛得很,身子没一点劲。”

榆叶信以为真,关切地摸桃改额头。

桃改一把拨开,怒骂道:“歇一天还犯罪么?我要死了看你怎么办?!”

榆叶呆愣了半晌:“粽子是放不得的,那我去卖了。”

桃改将头一捂。

 156

日头西沉,鸡雀归巢。

榆叶拽着空车归来,一张脸黑沉沉的。

桃改心发虚,假装有病的样儿在院内转悠着。

桃母问榆叶:“叶儿,粽子卖完了吗?”

榆叶道:“半后晌就卖完了。”

桃母好诧异:“那改怎说不好卖?”

榆叶瞥了桃改一眼:“卖东西的事,用心了就好卖,没心兴了,是黄金也难卖。”

桃母如坠云里雾里。

桃改佯装呻吟着走回屋里。

157

夜,三星当头,雾重霜寒。

桃改睡醒,见身旁的被子尚未打开,便趿拉着鞋走了出去。

灶房传来了风箱的抽搭声。

桃改悄悄走了过去。

灶房里,榆叶边哭泣边煮粽。她抽抽噎噎,哭得甚伤情,原本瘦削的脸又小了一圈。

桃改有点变态,悻悻地笑了。

158

翌日,鸡啼雀噪,又日升三杆。

桃改仍蒙被佯睡。

榆叶走进屋内,猛地揭开被子,重声道:“我问你,今天卖粽子去不?”

“不去!”桃改虚张声势地蛮横,“我不想给人做牛马!”

榆叶哼哼冷笑:“不去了也好。你倒说出了半句真话。”

桃改阖眼不理。

榆叶走了出去,又扶了婆婆进来。

瞎眼人还掩着怀,不知出了啥事。

榆叶硬铮铮地:“桃改,你打的啥鬼主意,当着娘的面说清楚。”

桃改心虚嘴硬:“我有病,还不能躺几天。”

榆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和柳枝勾勾扯扯,能瞒了谁?街上的人谁不知谁不晓?”

桃改一下不吭声了。

瞎眼人听到“柳枝”二字,神色陡变:“改儿,这是真的?”

桃改不吭声。

“拍”!气极的瞎眼人头遭儿打了亲生儿一拐棍,骂道:“天杀的,把你个没志气的,榆叶那点对你不好?你说,你讲!”

桃改脖子一梗:“我和她在一块没感情,没意思,就是这话!”

瞎眼人:“当初你为何答应?”

桃改:“当初我和她的婚姻是你拗的!”

瞎眼人气极:“当初柳枝为啥抛下你?”

桃改:“别数落人家,若榆叶她也长得天仙似的,能嫁给我么?”

瞎眼人:“儿呀,穷不可丧志,富不可丧德。榆叶救过你的命啊!”

桃改说了绝情话:“输了那点血,难道我将自己囫囵卖给她不成?!”

瞎眼人气得浑身颤:“你……你不是人!”

榆叶没有哭,没有闹,没有恼,那不经看的脸冷冷地骇人。她劝婆婆:“娘,你莫要伤心,也莫要劝,桃改的心早变了。男人家不是裤带,能时时系在腰上,心瞎了,绝了情,看不住,劝不转。”又对

桃改说:“我虽丑,但那不是我的错,丑也是人,也得当人看。”

桃改忙申辩:“我也不漂亮嘛。我说过,咱俩没感情!”

瞎眼人又哭道:“你是让那狐狸精迷住了,不讲人话。可怜我苦命的榆叶,好心没好报。”

榆叶淡笑道:“娘,我也想开了,谁离开谁都一样活,缺不了胳膊少不了腿,也死不了人。”

榆叶走进娘屋,须臾拉着睡眼蒙胧的瑜瑜走了进来,对婆婆说:“娘,我回我娘家去了。”

瞎眼人哭道:“榆叶呀,你莫要走,要走让那没良心的走。”

榆叶果绝地:“还是我走好,我不是桃姓,赖在这里气不长。”

瞎眼人忽“咚”地给桃改跪下,涕泪交流地:“贱胚,娘给你跪下了,你给榆叶悔个话吧。榆叶自来咱家,没有一日甜,倒有百日苦。早上你去城里卖粽,榆叶便空着肚子去河滩摘苇叶。供了当天用,还为冬日积。日头炎,苇林密,不透一丝儿风,蚊儿虫儿侵来了,咬得身上红一片肿一片,叶齿儿割在身上,红一道血一道,村里人看见谁不心疼。河滩回来,顾不及擦洗,便要浸叶淘米洗枣,便要包。叶是水,米是水,枣是水,马兰是水,泡得两手稀烂。夏秋尚好,冬日便遭罪,两手裂满血口子……还要烧哩煮哩,还有家务活,还要照顾小的,还要待候我这瞎眼人……桃改,娘求你了,悔个话吧……”

傻怔怔的瑜瑜此时也明白了几份,也“咚”地跪下,哭求道:“爸呀,莫让我妈走,莫让我妈走……”

桃改痛苦地闭上眼,嘴却抿得紧紧的。

榆叶拉起儿子训道:“起来,你小小年纪莫要学腿软。”

瞎眼人失望极了,“呼”地爬起,叫道:“榆叶,你若不嫌弃娘,娘跟上你走,跟你走……”

榆叶忙扶婆婆:“娘,我早就这么想了,只是怕你老伤心。跟那贱女人过活,也是受不完的罪。”

桃改心中毛乱极了,却昧着良心咋唬:“你们都走,都走,我也走,这个家,我也呆够了!”

159

县城,环境优雅的生活小区。

柳枝的住楼前,桃改神不守舍的等待着。

须臾,一个小孩领着柳枝从楼上走下来。小孩指了指桃改,跳跳蹦蹦走了。

见是桃改,柳枝吃了一惊:“你也太胆大了,找我有什么事?”桃改:“找你自然有事,咱寻个地方说说。”

160

柳枝随着桃改来到一个人稀树密的绿化区。

桃改把齐崭崭的两迭钱放在柳枝面前:“我和家里闹翻了,现在城里租了间房住,日后准备卖粽子混日月。这两千元是我卖粽子攒的,你先收下。”

柳枝霍然色变:“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为什么要把钱交给我?!”

桃改:“ 为什么?就为我活得不好,你也活得不好。”

柳枝:“我活得不好是自找的,那都是命,我也认了。我说过下嫁你么?为什么把我和你拉扯在一块?我虽曾负情于你,也做过糊涂事,但心却没烂掉,你把我当成啥人了?!怪只怪我心太软,总觉欠你还不完的情,弄得节外生枝,弄得我不仁不义,里里外外不成个人样,倒不如死了干净。”

桃改嘿嘿冷笑:“什么叫仁义,至今我还没弄懂。我父亲的死仁义吗?一纸儿短短的‘平反’文件了结了我的青春、爱情、前程,这仁义吗?!”

柳枝心绪沉重地:“我是没资格讲仁义,我本身就是不仁不义,但我们都是有家的人了,拉拉扯扯一大片,嫂子没罪,孩子没罪!”

桃改激烈地:“榆叶是没罪,可她为什么要死跟一个有罪的?她当初要能嫁出去,会跟我这个丑八怪吗?我和她没一点感情,我的婚是为父母结的,为世人看的。尘世离婚的人多的是,就我一人是铁箍钢铸的?!你敢说真情话,你过得幸福吗?”

柳枝低垂下眼帘,泪珠儿滚豆而出。

桃改却冷笑了:“你哭啥哩?戳到痛处了?!”

柳枝哭道:“我哭我哭,我不但哭,还恨哩。哭我是女人家,恨我是女人家;哭我的苦楚向谁说,恨我的冤枉向谁诉。你是我的什么人?离不离那是你的事,难道欠你的那份债背到阴间不成?!”

桃改心灰意冷:“你莫要哭,也莫要恨,桃改并非不是没血性的人。一不求你,二不迫你,我就是死也要让你落个清白!”

桃改说完,跺脚而去。

 161

夜己深沉,天黑漆漆的,象一口黑锅相罩。

依稀中,桃改象一只瞎虻,跌脚捣步。

暗淡的月色中,湖水冷森森的闪着寒光。

桃改在湖畔转来转去,象一个神经失常的疯颠人。

脚步声惊动了岸边几只野鸭,扑噜噜飞向湖心。

桃改抱着一株歪脖树,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突然,桃改停止了呜咽,往湖中便跳……(停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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