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黄丽蓉：【母亲】( 散文） / 开普饭

母亲

文/黄丽蓉

每当故乡“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的时节，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就像洒在山坡上，田埂边，小路旁的金子一样，黄灿灿，亮闪闪。你看那像星星，像太阳一样的小花朵紧紧依偎在一起，一团团，一簇簇，一丛丛的怒放，开的那么热烈，那么奔放，我的思绪已随这菊黄飞向童年的远方……

那是六十年代的一个野菊花盛开的季节，母亲带着我们姊妹七个去给外婆上坟，那团花似绵的野菊花泼泼洒洒开满山坡，我们七姊妹每人採一束野菊花插在外婆的坟头上，我们和母亲一起跪在外婆的坟前，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各自祈祷，只见母亲嘴不停的向外婆报喜：“妈，谢谢你在天堂保佑你七个外孙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你的大外孙二外孙高小已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咱们南片的留凤关中学，老三和三个孙女都上了小学，也很优秀，老七已经两岁多了”。母亲满脸欣慰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我看见此时的妹妹和弟弟用懵懵懂懂的眼神看着母亲的嘴巴，我似懂非懂的也望着母亲。上完坟，母亲带着我们兄弟姐妹踏着铺满野菊花的山路往回走，一路上，母亲说外婆在世的时候最喜欢野菊花，野菊花泡茶喝，清火明目，野菊花凉干做枕头醒脑等；母亲还说她喜欢野菊花坚强不屈，不怕风霜，热诚团结的品质；母亲让我们向野菊花那样团结起来，抱团取暖，勇敢顽强，无私奉献等。当时我虽然没有完全听懂母亲赞美野菊花品质的意思以及做人的道理，但从此爱上了野菊花。母亲还告诉我们，野菊花也叫马格利特，是她读了小仲马的《茶花女》一书知道的，后来我才弄清其实马格利特和野菊花是有区别的。

六十年代，人们的生活都十分艰难，我们家孩子多，劳动力少，每年生产队分的粮食不够吃，我们饿得面黄肌瘦，皮包骨头，父母整天焦虑我们正在长身体，长期饿肚子，身体会出问题。母亲的针线活是闻名远近十里八乡的，母亲只好白天在生产队劳动，晚上帮人家做针钱活换钱或者换粮食来补充不足。我记得我们家有个书柜，柜子里有一个大口玻璃瓶子，里面装着水果糖；还有整齐摆放着的中国少年报、解放军文艺、小说书籍等，在那个肚子都填不饱的年代，我在街坊邻居家很少看见谁家有水果糖吃，谁家有报刊书籍，可母亲用做针线活换来的钱买水果糖，订报刊，买书籍，那时候谁表现好，爱读书，就发一颗糖吃，母亲常说要有饭吃，也要有书读。

有一次，母亲放工回家仓促吃了晚饭，提着马灯去给离家几十里远的人家送针钱活，回到家已大半夜了，没睡一会儿天就亮了，第二天又继续上工。社教运动中母亲被扣上四类分子的帽子，三天两头的挨批陪斗，吃尽了苦头，我们全家人都得夹着尾巴做人，稍有差池，母亲就大祸临头了。记得有一次弟弟被邻居家孩子欺负了，我骂了人家两句，晚上母亲就被拉去开批斗会，全家人都谴责我，当时我委曲极了。那天晚上批斗会散了，母亲回家后，我怕母亲打骂我，就躲在被窝不敢露面，等家里人都睡了我才偷偷掀开被子，看见母亲没睡，在灯下给人家做鞋，灯光下的母亲显得那么安祥善良，脸上没有丝毫怨恨和愁苦，只是发现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添了银丝，我心里难过极了，又把头藏在被子里流下了泪水。

有一次的六一儿童节，学校各年级都要参加文艺节目演出，我和姐姐同时都参加了，回家告诉母亲老师要求要穿新衣服，母亲连忙在供销社去扯了花布，一晚上赶天亮，我们姐妹俩都穿上了新衣服，那个儿童节过得是最开心的了，我们姐妹俩都得奖了。

一九七八年，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吹遍祖国大地，我的家乡也开始改革开放，落实政策了，母亲被评反了，也正是野菊花盛开时节，山坡上的野菊花团花似锦，清香飘逸，那金光闪闪的黄，把这个草木凋零，山野清冷的家乡打扮的流光溢彩。我们七姊妹全都赶回了老家，一起去採了许多野菊花编了花环，还把野菊花插满屋里屋外，整个家就像个金碧辉煌的大宫殿，那天晚上我们每个人都戴着花环，品着菊花茶，菊香迷漫的四合院里灯火通明，我们全家欢聚一堂，三哥拿出从深圳带回来的录放机放起了音乐，一家人随着音乐跳起了交谊舞，我从来都没见过父母亲跳过舞，那舞步竟然那么轻盈优美，音乐和笑声吸引来了街坊邻居，大家会跳不会跳的都随音乐扭了起来，欢声笑语响彻整个村庄的夜空……

后来，先后几年母亲被选举为乡、县、市政协委员，经常在乡里县里市上参加会议；村上谁家有个大凡小事都来找母亲帮忙，人家感谢她，母亲总是笑着说：在我遇难倒霉时，你们没为难我，就足够了。母亲宽广豁达的胸怀有时也让人难以理解，她对文革期间焚烧我们珍贵的书籍和欺辱过她的那些人，从不计前嫌还热心帮助，那些人的寿衣都是她亲自帮忙缝的；我记得75届宝鸡返城知青每次回知青点的第一站就是我们家，他们说插队时母亲有恩于他们。

母亲的为人处世，很像野菊花，她心态阳光，不怕困难，勇敢坚强，无私奉献，不求回报。母亲对新鲜事物接受很快，她进城看见城里人穿的衣服样子好看，就买回裁剪书自学裁缝，我们姐妹穿上母亲缝制的新潮衣服走在街上，人家都夸好看，街坊邻居家的姐妹们都找母亲给她们做时装，当时穿着母亲做的衣服出门的姑娘，人家还以为是城里的女孩儿呢；母亲还买了养生书籍带着街坊邻居学做养生操；还积极参加乡里组织的农业科学技术培训学习，看着资料学习种植蘑菇呢！

九八年那年，是我人生的低谷期，父亲因病去世不久，我便糟小人算计，接着母亲在野菊花将要凋零时也因病去世了，当时我感觉天要塌下来了，我怎么也想不到，艰难困苦的岁月父母亲都挺过来了，现在生活好了，儿女们还没来的及敬孝心，我们七姊妹还没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怎么就离我们而去了呢？母亲出殡那天，十里八乡的村民都赶来为母亲送葬，送葬的人群队伍排的从头望不到尾，这都是母亲平日里乐于助人，不求回报积累的人脉。

后来每年野菊花盛开的时候，我们兄弟姐妹相约一起去给父母上坟，把野菊花插满坟头……

瑟瑟秋风吹过，阵阵清香扑鼻而来，我的思绪随着菊香飘了回来……眼前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在寒风中翩翩起舞，像闪烁的星星一样璀璨的小花朵挨挨挤挤，簇簇拥拥的抱在一起与风霜抗衡，她们毫不畏惧，昂首挺胸，热情奔放，倾心倾力的把自己生命的全部奉献给人们。这不是母亲一生的精神写照吗？

父母生前没给我们兄弟姐妹留下万贯家产，却留下了无穷无尽的精神财富，使我们世世代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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