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格局中的连环画审美
国外的研究者研究中国连环画,得出的一个重要结论是几乎所有的画面里都有与连环画本身的故事内容没有太大关系的背景:人物背后经常会有一道河、一棵古老的松树或者一座瓦上长了草的房子,还有房子后面的山,房子前面的一丛竹子等等。这的确是中国连环画创作与审美的一个特点,也更是一个优点。且不说这些环境与背景在日后故事的意义逐渐淡化或者过时以后,还能葆有自己环境本身的意义,单单是人物故事与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就已经绝非互相之间“没有太大关系”的关系了。
连环画因为是以画面的形式展开有长度的故事的文本,故事展开的场景和背景,甚至就是故事本身也往往都和人类的生活环境,和环境中的地形、地势、河流、大海、气候、季节之类属于地理范畴的内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连环画里貌似无意义的瞬间场景,常常就是原生态的生活场面与生活背景的显示。各个时代各种境遇下的枝节性的生活场面生活背景,恰恰是所谓主流意义之外最真实的生活。连环画里的闲笔,著名的连环画家贺有直曾有专门讲述。他在画《李双双》与《山乡巨变》的时候到农村去写生,尤其注意农村物象的特点,植被、道路、农具、衣服甚至是人们惯有的姿势与表情等等,以这些与故事本身关系并不直接的“闲笔”作为展开故事的背景,让人物和故事在活的环境里获得滋养。
所谓闲笔实际上是一个背景的问题,而连环画的背景经常对其成功与否起着关键的作用。连环画对环境与人物的纯化——也就是舞台化地将现实中无关的不完美的细节去掉的做法——容易造成图解和简单化的倾向,除了主要人物以外,背景和环境是十分重要的,有时候甚至是决定连环画成败的关键——在画家的笔致相对成熟的情况下,在人物的基本造型解决了以后,就看他对背景的关注程度了。这里的背景既指山川风月,也指吃穿住用;与时代相合的家具物件,交通工具,植被庄稼,甚至包括有地域性的人物语言方式,发音特点导致的口型习惯、表情特征。
王叔晖的《西厢记》画到背景里的每一本书的叠放都一丝不苟,毛用坤的《小雁齐飞》里把柳树上每一枝每一叶的姿态都画到淋漓尽致,这些东西配合了他们人物造型上的一丝不苟,使他们用并不是很多的作品获得了连环画史上永恒的地位。
连环画是最接近人民生活的一种绘画方式,如果丢弃了人民生活之中的最具特点的东西,它的苍白也就成了不可避免的问题了。那种直奔主题舍弃其余的急功近利,往往被故事的交代所带着狂奔,排斥掉了连环画中最最关键的审美的情趣。
现在,在连环画已经死亡很多年以后再回头看来,大多数连环画和所有的画种一样,其价值其实已经不在于故事的交代,而在于画面上的生活展示。正是这一点成就了连环画,也正是这一点的退场而毁灭了连环画。所谓跑马书的诸多问题中的一个大问题就是缺少记录貌似无意义的生活场景的耐心。背景和枝节在连环画的创作中的重要性,是无与伦比的。而所谓背景和枝节,其实都于地理元素有着密切的关联。
连环画因为其持续构图的特征,又因为其所有的场面都要在环境中展开的特征,天然地就与地理有着密切的关系。描绘我们所世世代代赖以生息的天空、大地、道路、建筑、河流、丘陵、平原、盆地、植被、气候的画面,在连环画这种艺术形式里似乎保存得最多。当农业时代逐渐淡出现代人的主流视野,当农民的生活日益边缘化以后,这种被连环画保留下来的过去的景象,就更显得弥足珍贵了。连环画间接甚至直接地(比如连环画史上很有名的《小雁齐飞》)总是要和地理涵义的物象相联系,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形成了一个从地理角度进入连环画欣赏的门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