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糖花生粘
人从一出生就嗷嗷待哺,到了叶落归根的时刻往往又会突然提出想吃上一口什么什么。一头一尾,最真实最体己的口味之享或者延伸出来叫做生命本能乃至温暖渴望,都是通过食物、特定的食物来表达的。
如果现在问你什么是好吃的?你可能不能马上回答,需要琢磨一会儿,有很多人甚至完全不能回答,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好吃的了。在普遍一日三餐都饱食的状态下,的确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会成为我们在三餐之间所魂牵梦绕的好吃的了。
所谓好吃的,是对比出来的。饿了的时候什么都是好吃的,饱食终日什么都食之无味。人类的本能欲望都是在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才被身体渴望、被头脑想象放大的。而通常所言好吃的,是在基本温饱但远非什么都能满足的情况下的一般性状态里的情境语言。
小时候我们曾经梦寐以求的那么多的好吃的,比如冰棍、动物饼干、糖块儿,在不知不觉中都已经退出了自己内心向往的舞台,这个舞台逐渐变得空空荡荡,甚至连舞台本身也行将消失。
以自己现在的饮食状态为出发点,思来想去,大约只有酥糖,不,是那种粘了芝麻镶嵌了花生或者葵花籽的芝麻糖、花生粘。
它算是一种很想吃的好吃的吧!尽管知道它糖分太高,吃多无益且有害。但是那种凝固了的糖沾着芝麻花生所形成的沉甸甸的小板子,无论是手感分量还是咬下去一口的时候的酥脆甘甜都实在是一种巨大的诱惑。结晶的糖块与芝麻一起从嘴角纷飞着向着周围四散,让你不得不一手拿着、一手护着,又不得不低着头弓了腰,一副愉快的虔诚模样。所有这些,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让你眉开眼笑起来。人类制作的想象力在这样的点心上实在是登峰造极,将一种好吃的摞到另一种好吃的里去,高油高糖之上是将好吃的的品质推倒极端上去的高享受。
其实小的时候还真是没有吃过这样的美味,那时候不论是糖还是芝麻花生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都是奢侈品,连厂家也没有足够的材料来制作这种顶高级的点心;甚至在普遍定量供应,说不上饥寒交迫也绝对是捉襟见肘的个人的与社会的生活状态里,可以说制作这样的过于高级的点心本身就已经形同一种犯罪了。
那个时候的好吃的,通常来说不过是一根没有什么糖的冰棍,一把爆米花,一块烤红薯,或者是好看的糖纸抱着的一块黑黑的块糖。如今吃着这样高级的芝麻糖,只是有一个导引的通道,让人由此清晰地想起童年里对美味的追寻渴望的感觉。
当你人生不满足的时候,或者你闹不清是食之无味还是生活无味的时候,吃了两块这种美味,一下就会让身体从而也让精神充满了无以复加的幸福,幸福的麻醉。
那种让整个人都回到童年里对某种食物的全身心的渴望与感受之中去的状态本身就是老子所云的“能婴儿乎”的一次具体实践,就是由食物,由美味的食物而直接切近了我们童年里的“初心”所导致的人生归零,卸载掉所有社会化的一切符号的重压的折磨,对生了锈变得迟重甚至卡了壳的心灵创伤的一次修复与刷新。
想一想,人生中还有这样的美味随时可以享用,也就没有什么太不完美可言了。当然,不必时时享用,只要有随时享用的可能性就好。生活里如果埋伏下很多很多这样的好吃的好玩的线索,那生活甚至还可以是广有其趣的呢!
人是不能一直生活在纯粹精神之中的。回归到物,回归到食物里的人生,提醒我们身体作为物的一面的时时刻刻的存在。一方面是只有安顿好了它才有可能跨一步到达精神世界;一方面它又是每每需要从精神世界回归的发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