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香馅儿包子和茴香

以自己的口味经验,正如韭菜馅儿的饺子比较正宗一样,茴香馅儿的包子也才是比较正宗的。韭菜在水煮过的饺子里的青绿状态,与茴香在蒸汽里蒸过以后的包子里的扎撒状态,于我们的口舌都最恰如其分。所谓扎撒状态,就是既已经熟了,又在相当程度上保持着茴香原来的舒展的形状,没有像韭菜那样完全塌陷成泥。这是茴香的特性。

当然,换一换,韭菜馅儿的包子或者茴香馅儿的饺子,也未为不可,甚至也都是饮食经典。最大的不同不是在煮或者蒸,而仅仅是在韭菜与茴香的不同。这两种在除了辣椒之外的全部蔬菜之中刺激性味道较为强烈的菜蔬,一向被孩子们稚嫩的口舌误以为辣或辛或怪的味道而天然地拒绝,在成年人的唇舌之间,却满满的都是香。尤其是茴香馅儿的包子,吃的时候香,吃过以后还有一种不撑不涨的舒适,让人吃了好长时间了,还在赞不绝口。

相对而言,韭菜种植更广,更为人们所熟悉;茴香相对要冷僻一些,很多人都是吃过茴香没有见过茴香,更没有见过茴香生长在大地上的样子。

茴香在大地上紧紧地簇拥着长在一起的样子,在所有的植被中都算是很独特的了。因为它们互相之间没有株距行距,完全拥挤在一起而一点也不影响各自的生长,甚至还因此而更加茁壮。这大概是因为茴香虽然拥有缩小了的大树一样的颀长的身材,拥有缤纷的“树杈”和茂密的“树冠”,每一棵茴香是一棵具体而微的参天大树,它们一棵一棵枝繁叶茂,树枝树杈交叉在空中,紧密相拥,是大地上的绿毯,又是密不透风的浩瀚森林。

不过,毕竟茴香的主干只是草茎,在独立状态下几乎是支撑不起自己庞大的脑袋的。只有互相依偎,互为依靠的时候才能都保持住笔直的姿态,够向天空,够向天空中的阳光。

曾经远行在五月的大地上,远远地就闻到浓郁的异香。原来是在一片片碧绿的麦田之间有一块茴香地正在收割。按照日工雇来的农妇们蹲成一排,有说有笑地用镰刀齐刷刷地割下来一捆捆馥郁芬芳的茴香。被割断的茴香主茎和被剧烈摇晃了的茴香“树冠”,一起散发着自己特有的馨香的挥发油的味道。这种味道使它不必喷药而天然地不长虫子,这种味道是千万年来它对外抵御侵袭啃食的法宝,却已经成为完全被人类所接受甚至所喜欢的气息。

面对这样的场景忍不住就会驻足观望,就会向正在茴香地里劳动着的人们询问上一些外行的问题,就茴香聊上一会儿天儿。话语之间,所有的语言和表情从而也就都带上了茴香的弥漫起来的气息。这是在大地上远行的时候的诸多重要的收获中的一种。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都记忆犹新,都历历在目,都能将每一个细节在眼前重放。

和季节有关,和植被有关,和蔬菜有关,和劳动着的人有关的一切,都是我们在大地上立足的最坚实的基础。

人类对于水的无色无味的接受大约是最天然的食物味觉的起点,在此之上的一切味道尝试都是在努力扩大食材范围的天然倾向的基础上尝试和适应。茴香正是在这个适应过程中被完全接纳的一种,不仅被接纳而且成为不可或缺的最独特的这一个,成为无可替代的世间唯一。

茴香每年只在气温最适宜的春末夏初和夏末秋初才茁壮生长,不冷不热而又阳光充足是它们的生长条件,也是最适宜人类生存的温度条件。茴香所携带的气候信息就是适宜,就是舒适,就是人们普遍因为季节而心情大好的时候。它在相当程度上成为人类美好生活的一个伴随,一种物证,代表着大自然对人的一种最温和舒适的馈赠。每年在这样人与环境贴合得最为顺意的好时候,茴香恰如其分地集中上市,成为家家户户的菜肴,成为包子里的馅儿,成为我们口舌之间久已不去的回味,成为我们生命中最稳妥可靠的幸福之一种。

人在天地间,像茴香这样给了我们季节的温馨,提供了我们营养和滋味的万事万物,不胜枚举,也似乎无需注目;不过当我们稍微留意一下它们的存在的时候,就会发现每一种每一样都充满了自己独特的魅力,都独一无二、不可或缺,都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深深地产生一种由衷的感激。

在宇宙之中,在地球之上,还有什么能比人这样让诸多植物动物都以自己为中心地环绕着生活更幸福的呢。而实际上,我们从来不是它们的主人,我们只是与它们共生的兄弟。对于它们一向以来都是默默地给我们提供的哺育与滋养,我们至少是欠它们这样一次认真的正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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