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洋淀笔记:夏至之前的安州
梁东方
安州一带过去是安新也就是白洋淀的县治所在,随着县治机关挪到了现在的县城,它也就逐渐寥落成了一个镇子,一个村庄,一个大大的村庄。虽然沿着路边仔细看还能看到一点点城墙的痕迹,但是在村子里走着的时候,所见所闻所经过的狭窄的街巷,都是很难再和一座城联系起来了。
白洋淀曾经的水域阻隔了平原上道路的四通八达,也造就了这一带村庄交通上的某种闭塞之状。尤其以前没有白洋淀大道的时候,仅仅靠着不宽的保新路维持着对外的联系,虽然距离保定不远,但是却让人少有这个方向上的行走。
现在虽然水域收缩了,但是这里依然兼有水乡与平原交接地带的诸多物象特征。在这里既可以遥望广袤的平原上无边的麦浪,也可以到水田之间去看散发着稻香的秧苗整齐的排列。是现在这个尚未到酷暑时期的夏天里,可以做户外盘桓的好地方。
我们走过的这条大地上一侧有树的砖路上,麦田正好在路基高度之下,黄色的麦浪在与路面齐平的水平面上铺展而去,极大地开阔了遥望的视野。麦子在成熟的时候才会散发出来的一种醇厚的香气,带着略略的潮湿的意味,弥漫在四面八方。远方已经有联合收割机在走走停停地操作着了,经过地头上在麦地里开辟出来的一个很大的足球场之后,就完全是麦子的领地了。
能在麦地里开辟足球场,是时代发展到这一步的时候的一种自然而然。在粮食不足以糊口的时代里,这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这种利用田畴为长居于此的人们服务的不同格式,正是生活水平提高的一种外在显示。这让人想起西欧的乡间,那里的每个村子几乎都有自己的足球场。而土地也是轮作的,一年种庄稼,三年长草。我们庞大的人口基数决定了不可能轮作,但是终于也有了田野里的运动场地,是为一种质的飞跃。
在这样的野草野花伴随下的麦田,视角中那些丛生的芦苇大致上就应该属于本地特有的麦田边的植被存在。它说明这里过去是多水的,现在也依然有水,否则喜水的芦苇是无从生长的。而低洼下去的地势,也说明这里曾经作为浩瀚的水域存在的旧貌。
这种芦苇的碧绿与麦子的金黄在眼前参差着的存放方式,还是与普通的平原上的景象有很大区别。平原上的干旱和地下水漏斗使芦苇这样的“杂草”,无论如何也难以生长在,完全靠了深井水或者南水北调的水渠水灌溉的麦地边上。
除了芦苇还有一种叫做乳苣的野花儿点缀在麦田边的路埂上。乳苣紫花儿绿叶,花朵成熟以后便有灰白的飞絮形成,一团一簇,在路边很有规模以后,便也就成了这个阳光炽烈的季节里的一景。它们以顽强地生存力让自己一直硕果仅存地栖息在这片土地上,见证了一次次沧海桑田。它们由春而夏,生命短暂,却也总是见好就收;期望的就只是来年还能有自己的立锥之地,还能开放出亿万斯年以来每年都开放的花朵。
而对于人类来说,有水种稻,无水种麦,农作的大地上总是不会缺少与季节相伴的生机。安州一带的特殊性就在于这两种农作物在大地上的间或出现。
在桥北村的北边,在围堰似的高高的土埂上茂密的杨树行列之下,是被分隔成一片片的水田。水田里有的种着荷花,有的长着芦苇,有的是深水池塘养着鱼,但是更多的更大的地块里还都是种着水稻。这里是白洋淀水稻的产区之一。
稻田的香气,即使在刚刚插了秧的稻田周围也已经很浓郁。秧苗被人类严格地按照行距株距相等的格式栽种到如镜的水田里,水鸟马上就来了。白鹭翼展很大,在水田上翱翔,有一种让人类绝对羡慕的自由自在。直到它突然站到某个位置的株距行距相等的水田中间,似乎发现了水里的小鱼小虾,同时将自己收敛成了一根长长的竿子挑着一顶帽子似的特殊存在。
另外一种小型的水鸟,棕褐色的尾巴和脑袋都翘得很高,一喯一啄地在水田里走;一边在水田里走,一边喳喳地叫。它的叫声一下就能吸引到人的注意,一下就能把目光定位到它所在的确切位置。但是它总是安全的,因为在水田中央,从任何方向而来的威胁都需要距离和时间。
现在插秧的男女,正在大堤上的杨树行子里吃午饭。说说笑笑,声高声低之中,自有一番乡间劳动之余的欢乐。他们吃的,是塑料袋里装的一大摞烙饼,烙饼比平常所见要小很多,为了方便装运,也为了吃起来的时候不必撕开。这样的烙饼,他们一手拿起来,卷进菜去,是可以连着吃好几张的。
在上午烈日下的劳动与下午的烈日下劳动之间的这个宝贵的午餐时间里,他们沐浴着杨树下的凉爽,尽情享受着饱食的愉快,享受着体力劳动恢复期的轻松与畅意。
在这远离尘嚣的白洋淀边的水田上,人与白鹭与那种不知名的水鸟一样,都愿意是世世代代勤劳而安详的栖息者。
顺着杨树大堤向回走的时候,一位骑着摩托车的汉子从后面而来;在擦身而过的时候打招呼,他便停了下来,告诉我们:再过两周吧,那边的荷花就开了,那可比旅游点上的好看多了!你就是揪上个荷叶荷花也没有人管,没有人来,都随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