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笔记:从天镜湖跑到永丰路

梁东方

虽然下着小雨,但是也没有什么必要打伞,梅雨季节,打伞不打伞都是细雨绵绵,下紧了躲一下也就过去了。当然主要是因为打伞很累赘,不便于跑步。从北方干旱地区来的人,能在这样细雨绵绵的梅雨时节的南方大地上跑一跑步,向着一个方向无始无终地跑下去,已经是一种令人欣喜不已的体验。

在天镜湖跑步已经是本地人的一种基本锻炼路径,绕上一圈好几公里,在花草树木湖水之间没有车辆打扰,没有其他人打扰,算是跑步的一个经典之地了。不过我今天慢跑着只是一穿而过,我的目标是堪称遥远的永丰路。

穿过天镜湖到了公路上就开始上大桥,大桥的人行便道有一个戛然而止的中断,因为桥下有一户人家的院墙已经伸展到了桥下。显然这是因为院墙在先,桥在后,拆迁没有谈妥,就在桥的结构上做出了这么一种绕行的妥协。影响是行人走到这里需要转到慢车道上去,过了这几米的路段以后再重新回到便道上来。奇特的是,似乎没有谁会因为这样的绕行而愤愤不平,反而会因为这样的绕行而对当初的决策者赞赏有加。

这条路继续向西有一个卡脖子的小门,只是因为小门两侧的拆迁没有谈妥;现在终于开始修建整幅的马路了,不卡脖子的前景已经指日可待。虽然这种卡脖子的情形已经持续多年,但这也正是本地“讲道理”的执政理念的某种体现。类似的情况还有天镜湖周边依然矗立着的几栋所谓“钉子户”,没有谈妥之前也就依然允许它们继续生活在公园里了。初看有点扎眼,略想一想却也让人肃然。

下了桥,是学校放学前的校门口等着接孩子的家长的人群。有的人站在便道上,更多的的人将电动车横过来整齐地排列在慢车道上,而快车道上横向排列的汽车也不在少数。在这个时间里,在相当的意义上说近乎“阻断”交通的只留下一条车道的情形,是管理者与接孩子的人之间的一种默契状态。讲道理的管理和弹性的管理在这个突飞猛进的时代里,越发难能可贵。

太仓城区向西南方向走,越走越多各种工厂,工业区集中在城市周边,傍晚的时候下班的人流从那个方向向城区走是主流,自己逆着他们走,是少之又少的极少数人中的一个。

逆行和所有骑电动车的人都会有一个面对面的瞬间,他们大多都戴着口罩,都开得很快,都有一种终于下班了、终于可以回家了的行云流水一样的迅速;习惯成自然,周而复始的平淡和终于可以回家了的时不我待,基本上是大家情绪的主调。不管是从那些没有戴着口罩的人的表情上看,还是从从戴着口罩的人的表情上看,都是如此——因为长期戴口罩,大家已经具有了即使对方戴着口罩也能分辨其表情的能力。这已经是令人记忆深刻的2020年里,大家普遍被训练出来的一种能力。

路过工厂大门看见大车要拐进去之前先得停在公路上,司机下来给保安各种证件看;而大门处另一个保安正在打开从厂区里出来的轿车后备厢,检查以后才放行。这是进行实物生产的企业的安保措施。所有的效益,都是靠着实打实的物品的产出换来的。

逐渐走到有了空旷感觉的“野地”边上,也不过都是尚待开放甚至正在开发也就是正在建筑的工地而已。只有桥下的流水两侧基本上保持着过去的样态,芦苇茅草被风和水带着节奏,呈现着某种共同的方向。植被多样性在这水土丰美的地方一向以来的自然状态,将全部让位给工厂企业,在同样的土地上能生产出更大的产值来的追求终将让这些花草没有立锥之地。它们的命运将注定只能是灭亡,只有极少一部分会被有意地安排到天镜湖那样的人工园林中去做几何排列的展示,展示逝去的自然,展示自然被保护下来的遗存。但是好像也没有谁去再想一步,想展示保护与实行铲除实际上都同样是人类自己;想也是没用的。

偶尔有一群穿着统一工装的年轻人走过,他们是在工厂下班以后出来找地方吃饭的;显然目标很明确,轻车熟路,说着话就都很自然地拐弯儿,一路走下去,拖沓的脚步松散的队形之间隐约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因为饥饿而来的急迫的。显然,目标相当遥远。城区规划使工业区和有餐饮服务配套的地方之间,有相当的距离。梅雨季节的又一场雨后的晚风里,这些穿着橘红色工装的年轻人,在自己打工挣钱的途程上,走着自己的路。

再向前就没有人了,只有路上疾驰而过的车辆,它们都有一个单一方向,回太仓城里的方向。道路不断地新建,不断的打通——东西向的陈门泾路就是刚刚开通,路两侧的护道树上几乎还没有叶子,形成一种很奇特的类似北方冬天的景象。它已经和前面举目可见的永丰路连通了。那里已经接近太仓与昆山的交界地带,已经是行政意义上的城市边沿。偶尔有隐在过去的窄小逶迤的河畔小径之侧,树林和草莽之间的独栋二层小楼,就是既往乡村社会于今硕果仅存的痕迹了。那种在辽阔而湿润的大地上起居劳作的景象,那种荷着农具挽着裤腿沿着笔直的水杉护道的小路往返水色晶莹的稻田的景象,自此永远消失。

随着道路逐渐开通,就会就将规划中的井字格的四通八达的道路方式完全呈现;每一个条块之内都是企业的平顶厂房,是工业园区飘扬着的本土加异域的的旗帜的旗杆,是自动杆的门禁,是奔驰来去的车辆。城市就是这样不断扩大,不断复制着自己的外延模式。人类所有的动机与乐趣似乎都在这样条块分割以后的厂区里的生产,在与全世界任何地方的工业区一样的模式复制里,人如蚂蚁一样有序勤奋,人如有序勤奋的蚂蚁。

据说,在疫情之中,在世界经济都灰暗下来的现在,这样依旧可以勤奋运转的程式,尤其已经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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