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傍晚的急雨
梁东方
时间很短的急雨一般来说是没有诗意的,它给人带来的往往就只是惊慌四散和狼狈不堪,等终于在雨中跑到家了,雨也停了。这是急雨给人的印象,印象不佳,少有人会对急雨产生什么悠长的情愫,它充其量也就是给总是艰难和平庸的生活凑趣一下,开解一下而已。
所以我对即将到来的雨的期盼,就一直都不是急雨,而是绵绵细雨,是下了一天一夜连轴转的雨;为的是可以尽情地观看雨,为的是可以听着雨入睡,而醒来的时候还有雨……可惜的是,北方这样的雨总是屈指可数,甚至绝无仅有起来,好几年也未必遇到一次。以至于一旦发现有下雨的意思了,就赶紧往家里跑,不单是为躲雨,更为的是在郊外的家里享受雨。
不过,任何一场雨都不是凭空而至的,都有堪称漫长的酝酿期;如果把雨前的繁盛丰富的天象变化,把这样雨的前奏也作为雨来观赏的话,那即使是一场急雨其实也是大有看头的。只不过在城市里高楼大厦阻挡了人们的视线,看不见早在雨来之前宏大的天云变幻的阵势,感受不到凉凉的冷风在盛夏里与暖热的气流互相夹杂着一起冲到窗前的神奇气息。在郊外的家里,则无此之虞。
早在这场急雨到来之前半个小时,西天上的风云就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变化。西山的山顶上有乌云也有乌云和乌云之间的亮亮的天空,那亮亮的天空开始是夏日晴热的蔚蓝,后来逐渐变成本地雾霾天气里屡见不鲜的一片含糊的白色,迷蒙不清,却可以明确地知道后面阳光的威力。关键是在这样的蔚蓝和含糊的白色四周已经有了颜色开始不浓后来越来越浓的阴云,阴云像是黄土被吹上了天空一样呈现着一种不好看的褐黄色,渐渐地就黑暗了下来,就成了好看的乌云了。好看的乌云快速地游动,大面积地迁移,从山顶上向平原上来了,山顶上应该已经在下雨,眨眼之间雨就过来了。
雨来了。
天是先暗了下来,然后又亮了起来,西山上的乌云急骤地变幻着,内核却是白亮亮的。那里在下着雨,与这个判断相一致的目光还没有收回来,雨就已经到了眼前。
屋顶的彩钢瓦铁皮上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响!这种彩钢瓦据说是为了美观才安装到房顶上的,不经意间倒成了听雨的敏锐利器,有一滴雨落上去也会发出明确而清晰的声响。
这是这场将遍洒平原上的急雨最靠前的先锋,在它们落下来的同时狂风卷着柳树的树枝剧烈地起伏起来。柳枝被一再压下去,压下去,再起来的时候天地已经骤然明亮起来,不是云亮了,而是水的亮光,一片白茫茫的雨水又频又急地到来了。
坐在屋子里隔着玻璃凝望着着疾风骤雨,有一种人在屋中免于这样的暴雨击打的庆幸;带着这样的庆幸再去看雨,雨的一切就都是无害的,都是对这个干旱的地方的福音。
密集的水花溅起白亮的水线,已经完全分不清到底是哪一根雨线在从上到下地砸下来;完全像是在泼水,像是河流在天上决了口子,一下灌了下来。
这种下灌的强大阵势让人吃惊,天上居然会有这么多的水!设想城市人最为熟悉的自来水对着一个地方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效果也远不及这样的暴雨中的任何一平方寸里的激烈。
雨声盖住了放着音乐的收音机,世界只剩下了雨声。
在世界上其他的一切都暂时退后,只剩下一场雨的色香味的时候,置身其间的人,是多么幸福。事实上,干旱地区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有看一场雨的机会。所有的河流都已经干涸,地下水形成了几百米深的漏斗,如果不是从遥远的南方调水的话,人类的栖息都已经成了问题。
尽管往往无济于事,但是任何一场雨也都还是一次拯救。不过像这样的急雨,在躲雨的慌张与被雨淋的狼狈中,人是无暇观察雨落下来的具体细节的;一方面是不下雨看不到,一方面是好不容易能看了,却又已经结束。
经常可以见到描述小雨细雨的文字,就是因为那样的雨尚可沐浴,人类没有缺水之虞,没有骤然的地表大径流形成洪水的担心。
十分钟,雨就过去了。西天上,居然已经有了白云。灰黄的云剧烈地游动着,露出蓝色的天底,雨过去了,天更热了。
时间虽然很短,但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已经让人有脱离现世的恍惚,有打开了时间之门到了异地的诗和远方的陶醉。雨是按部就班一成不变的天地偶然的浪漫,一转眼,娱乐结束,重回正轨,让你只能期待下一次了。而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期待,生活才有了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