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风
梁东方
在城里住,有风的时候已经很少。有风也感受不到,几乎听不到风声。沿着二环、三环盖起来的房地产高楼,叫不同的名字,却是几乎完全一样的城市所允许的楼层最高的建筑格式;它们像是现代的城墙,严密地将整个城市给圈了起来。使这个过去春天多风沙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所谓静稳天气下的雾霾。
住到郊外的家里,来回骑车才感受到,原来平原上的风还是不少的。清风拂面和微风习习的时候很多,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的时刻也不少,甚至呼啸而至波浪一样掠过麦地形成大海一样的起伏的风势的时候也并不罕见。
这样刮大风的时候,顺风如有外力加持,好像骑的是电动车,不怎么用力就可以风驰电掣,让人担心结构单薄的自行车承受不了如此后劲十足的速度;逆风的时候则寸步难行,干脆下来推着车子步行好像还比骑车要快些,至少省力很多、稳定很多。
风让这一带总是被雾霾占据的天空上罕见地有了白云,大块的白云在蔚蓝的天空中以能看得见的速度平稳地移动。尽管风使人睁不开眼睛,可还是忍不住要努力睁开眼睛去看那久违的白云:以风为代价看见云,是值得的。
风屡屡要把帽子吹走,卫衣上的兜头帽这下有了用武之地,再配上口罩和眼镜,人在风中无虞矣。只是手脚并用在风中挣扎,四月下旬的热散不出去,就成了一种催促着人赶紧抵抗着风回到家里去的动力,好像在水下憋了一口长长的气。
风就是空气意义上的波涛和洪水,逆风而行如同戗浪前进,是陆地上的人体会自己一向无缘的海上拼搏的难得场景。这样的模拟有惊无险,没有溺水的威胁,却有搏击的愉快,几乎近于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特殊运动享受。
不过,在河边绿道两侧都以后高高矮矮的树丛遮挡的保护下,风力就会大大缩减,以至于无。再次印证了树木予人的诸多福利中的一种——突然想起当年坐在父亲自行车的前大梁小座上,逆风而行被吹迷了眼而大骂周围那些疯狂地甩着头的大树的无知,已然恍如隔世一般遥远了。是风将记忆钩沉,是风连接起了生命深处的回味。
这样回到家里,走进建筑物内部,突然没有风了,就像是从汹涌的大海里登了岸。既释然,也竟然还有点怀恋。
山前平原上的风很大,城里没有风这里也经常有风;如果连城里也有风了,这里的风就很大了。
很大的风在夜晚形成呼啸,不单是冬天,也不单是在夜里,不论什么季节,不论一天之中的什么时间,都立刻就会形成呼啸的效果。因为环境安静,因为房子前面就是麦田,再无屏障,所有的风都会刮过每一个墙角,带棱不带棱都会因为风的快速掠过而形成加速度,形成顶住风的顽强与不得不拐弯儿的风的咆哮。
刮风的时候坐在屋子里,紧闭门窗,就是探测这屋子里什么地方还有漏洞的最好机会。任何一点点缝隙、孔洞,都会形成格外的啸叫呜鸣,直接用声音告诉你哪里不严密、哪里已经损坏。就像把一个空心球扔到了水里,立刻就可以从冒泡的地方看出来什么部位漏水。
刮风的时候坐在屋子里静听,是刮风的时候的一种享受。
风在外面急急地表演,铆足了劲儿撞击着窗户想进来袭击你却总也不得;你可以从树梢上看见风的形状,从耳朵里听见风的声音,却又绝对有惊无险,没有被吹得睁不开眼、迷了眼、吹飞了帽子、吹得不能呼吸之虞。
风声里偶尔会夹杂一声两声咣当当、咣当当的杂音,那一定是哪家的阳台上的门没关严,来回撞击着门框;要么就是楼顶上的几片装修剩下的板材,被掀起来摔碎了,又被掀起来,又被摔碎了……
有意思的是,在户外的时候,你感觉风完全没有停歇的时候,始终在吹;但是你在屋子里这样坐着听风的时候,会发现其实经常有风停的时刻,一瞬间没有风声了,抬头看树梢来回甩的幅度也小了;不过往往是还没有来得及确认,风就又来了。
重新回来的风,继续呼啸着将记忆深处的气息重现,将时间以声音的形式质感地置于你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