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临汾
在很早的早晨,穿越临汾。这样在一个崭新的地方,从一个崭新的早晨开是的崭新的旅行,让人兴奋,让人非常中意于自己心在,这一天,只是作为“无事”之人在人世中的悠然。这样类似偷安式的不足为外人道哉的愉悦,从一开始就已经流贯了全部的身心。
这一天,正好是圣诞节,我们穿越临汾。说穿越临汾,是在穿越这个词的本意上使用之,是空间穿越不是时间穿越,是真地徒步穿越,是只确定了汾河的大方向以后的信马由缰,是一点一点感受着的自由快步。
临汾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雾霾,比河北要好得多。早早晨几乎可以说是透明的天空下,虽然人还很少,车也不多,但是竟然也没有多少清冷的意思;原来大山夹峙中的晋中谷地上的高远和封闭的意味,隐约犹存。在路灯还都亮着的暗夜中,十字路口已经有 122的事故处理车上下来的穿着反光服的警察,在丈量两辆追尾的汽车之间的关系了。这是周一早晨的早高峰到来之前的第一起碰撞,是整个城市正在逐渐醒来的先声。
临汾在陕西、在国内都是有相当知名度的地方,以前是因为临着汾河,后来是因为污染,再后来是因为有广胜寺有黄河壶口瀑布有苏三监狱和大槐树祖宗园,不过这些旅游资源都不在市区之内,对于外来的套路化的直奔景点的旅游者来说,能到临汾市区里走一走的机会,其实不多。
现在,我们能有机会在这样一个从来没有抵达过的地方徒步,让人脚步生风地兴奋着,眼目四顾地张望着,不论是大十字路口的鼓楼广场,还是路边的临汾小学,人们跳舞打拳,行人奔忙闪挪,车辆环绕拥堵,每一个场景都既熟悉由充满了崭新的魅力。
看见孩子们在家长们各种各样的交通方式的运送和陪伴下来上学,将整个路面占满的景象,也觉着很有意思;好像自从孩子长大以后,就在本地生活中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端详过类似的场景。孩子们都戴着小黄帽,穿着黄马甲,背着大书包。亦步亦趋之余还不忘了在进校门之前先到旁边灯火辉煌的德克士里去吃早餐。透过晶莹的大落地玻璃窗,吃的人和外面路过的人互相之间都能清晰地看到,形成一种无声的活色生香的巨大广告。这是家长对孩子的溺爱和奖赏,是进入不大愿意进入的学校之前最后的安慰。因为只要一出来,就会进入到学校门口的各种规矩里去了,就没有这样被父母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呵护下的温暖的自由了。
学校门口,两排值班的孩子已经株距行距均匀地站好,每有推着自行车的老师到来,就会齐呼老师早。稚嫩而真诚的童声毫不控制地用最大的声音近于声嘶力竭地高喊,给那些臃肿而笨拙、向前走几步还会随时向旁边随便什么事挪几步的孩子们,以强大的声威提醒:到学校了,到了各种规矩里了,没有德克士里面的明亮温馨和香喷喷了。
从火车站方向走过来,整个城市的地势其实都是倾斜的,倾斜着向下,向着汾河谷底最低洼的方向而去。在这样的低洼几乎就要到了河边的时候,就是山西师大了。师大的外面的老街区的高地上耸立着的一个巍峨的砖塔,吸引着人不由自主地绕过去要看个究竟:那里是古树参天的大云寺。
大云寺的高墙厚瓦的中世纪风范,和欧洲同一时期的建筑殊途同归。凛然的庄严和严肃的真诚,即今依然让人不得不满怀敬重。寺庙给我们留下了外面再也没有了的古意,古代的建筑环境和气氛,古代建筑和植被的贴合关系,和天人合一又满满的都是敬畏的神秘色彩。这一点在现代建筑中是永远消失掉了,在与大云寺一墙之隔的师大院内,就只有平板楼房之间的宽敞和单调了。
本省的一所大学,师大或者省大,不在省会而在地级市,这种情形在别的省份里也是经常会有的现象。河南师大在开封不在郑州,河北大学在保定不在石家庄。这样的安排固然是给地方城市带来了文化色彩和教育福利,但是对于学校本身来说,则在相当程度上狭促了学生甚至教职工的视野、剥夺了他们本应与时俱进的更及时更频繁的信息获得与信息交流的渠道。尽管现在早已经是互联网和手机无远弗届的时代,但是这种因为地理位置来的冷落的传统还在,弥漫在整个校园里的,都是一种空寂的气氛,连食堂里也人迹寥落,尽管饭菜非常便宜。
可能,这主要还是和季节有关的吧。现在的汾河边也近于空无一人。宽阔的河道虽然是人工修建了水泥的护坝,不再是原来纯自然的河流,但是毕竟流淌的河水还是自然的,不是从地下抽上来充样子的假河。这主要得益于山西的海拔和山地环境,得益于上游植被因为位置相对偏远而比平原上要少受砍伐之害的侥幸。
离开汾河,跨过彩虹桥坐上公交车去往高铁站的景象与别的城市就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了。高铁前的迎宾大道和高铁站本身一样,是千城一面的,甚至连乘坐高铁的人也远不如坐慢车的人那么淳朴自然丰富多彩。经济社会的发展还没有到文明返璞归真的阶段,在金钱和阶层地位之类的符号异化还在左右着人们的时候,这种情况就不会有大的改观。奇怪的是,买票的时候早就显示从临汾到太原的全部动车都是没有票的,我们只是在最后时间捡漏才买上了票,但是上车以后却发现整个车厢竟然都是空的。
空空的车厢在山西腹地隆起的丘陵坡地顶上,飞也似地奔向其实并不遥远的终点。深冬里,光秃秃的稀疏植被点缀着的黄褐色的大地,沿着汾河快速地卷过。卷过洪洞,卷过平遥,卷过太谷,骤然之间就到了太原。
旅行一旦接近尾声,那些在陌生的地方的貌似庸常的徒步,突然就变得珍贵起来。因为,这时候我们才清楚地意识到,那竟是我们重复的日常生活中偶然才会打开的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