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笔记:吃了第一片绿雷他定

梁东方

自立秋开始,最高气温没有明显的降低,到现在已经白露了,午后依然是三十度以上,与盛夏区别很小。但是鼻子却是异常敏锐地从两个节气之前那第一个带“秋”字的日子就开始剧烈反应了:打喷嚏、流鼻涕、眼睛痒……这些症状日甚一日,已经影响到了睡眠,影响到了白天做任何事情的专注度。

不过,这个结论是在我今天下决心吃了第一片绿雷他定之后才意识到的。只有过分强烈的对比,悬崖式的对比,黑白对比,才能让人在突然到来的平静里发现其实一向以来自己都处于怎样的疾风暴雨式的鼻涕和眼泪之中,才会让人惊讶于自己何以能一直忍受那样的折磨而没有做更激烈的反抗!

更激烈的反抗其实自己也知道,无非是两种,其一是立刻到南方去;根据历年来的经验,只要到南方去,极端情况是还没有下火车就已经痊愈,慢的也不过是三五日之后自然就好了。其二就是吃绿雷他定。绿雷他定可以将敏感的鼻子感受外部冷空气刺激的神经麻痹掉,可以抗组织胺,从而非常有效地遏制住过敏症状。不过绿雷他定和一切西药一样,治标不治本,而且不能常用,一般来说只要连着使用三到五天,药效就会明显下降。狡猾的病痛好像很快就又找到了这药的命门,使身体出现日益增长的耐药性,再吃下去就基本近于无效了。这也是多年来每年初秋的时候吃这类抗过敏药物的经验之谈。

作为一种不能反复使用的杀手锏,抗过敏药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用的。所谓万不得已就是餐巾纸手纸用了一盒又一盒、一卷又一卷,色甘酸钠不停地点到眼睛里,依旧无法抑制,依旧是鼻涕眼泪滚滚而下,依旧是喷嚏和哮喘接踵而至,眼睛的痛苦让人百爪挠心一样忍无可忍的时候。这时候,以最快的速度顶开绿雷他定的锡箔纸包装上的药片上的薄膜,以最快的速度将小小的白色药片、刻着花纹的白色药片含到嘴里,然后一口水送下,随后便是信心满满的静待症状消失了。

首先感到的是浑身上下全部细胞都在进行的收敛,好像盛开的花朵突然接到了命令,在同一时间里快速闭合。这样的闭合传播到了鼻子里,就不再流鼻涕了;传播到眼睛里,红肿的眼睛里怎么也揉不去却又痒痛得人不得不一再去揉的玻璃碴子也被这样的关闭动作给移除了。当过敏的症状趋于平稳到最后消失的奇迹到来的时候,所收获的居然就只是平静,就只是一切正常而已的平静。没有兴奋,没有欢欣鼓舞;只是在意识自我提醒并且明白这是药物已经止住了病痛症状之后,才很理性地在对照之中欣喜起来。

原来正常的没有鼻炎发作的情况是这样啊!原来平静平和地、无声地发挥着身体各项正常机能的状态就是这样貌似毫无波澜的平凡!骤然回到这样的平凡之中,才能充分意识到这种貌似与生俱来的平凡的来之不易。它需要太多身体系统的全面支撑,需要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关键位置和不那么关键的位置都运转正常,都充分发挥着自己本来应该有的正常作用;只有所有这一切都正常才会形成你作为一个人的平常。这是多么脆弱,这是多么不易,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只有曾经塌陷过,才知道没有塌陷之前的平整无奇本身就已经堪称奇迹。我现在的这种平整无奇完全是靠着一片小小的药片支撑着的,随着时间的流转,一旦它失效,就会重新塌陷,就会重新渴望平凡而不得。

果然,这样的欣喜和反思都并没有能持续多久,困倦,发自身体深部的神经系统的困倦就已经无可抵挡地到来了。立刻躺下,立刻就进入了深睡眠,自从过敏性鼻炎再次爆发以来就从来没有过的放下了全部负担现在放下了,不再会因为被憋住了呼吸而痛苦地醒来的深睡眠,瞬间而至。

在第一次几乎是被击倒一样的睡眠之后,鼻涕更干净了,眼睛也完全没有了红肿的表象;浑身上下里里外外的全部细胞的收敛依旧在继续,现在不能集中精力做什么有深度有长度的事情,居然已经不是因为过敏,而是因为挥之不去的困乏。不得不再次躺下,再次进入深睡眠中。

这一天余下来的时间里,我没有再戴口罩,迎着白露节气里的烈日骑车也没有被冷风激出喷嚏来。有几次鼻子像是有芥末往里钻式的痒痛,也都顺利熬了过去。在服药十个小时之后,药物的好作用已经完全盖过了副作用:伴随着挥之不去的困倦的,是鼻涕和喷嚏的消失,是眼睛空澄如水,不含任何一点点杂质,世界一片光明:即便夜色已经降临也依然是一片不痛不痒不流泪不红肿的光明。

这种哪怕可以被归入饮鸩止渴式的抑制,毕竟也是一种止渴的方式;先止渴,随后也许还有别的希望……

人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是没有更多的要求,只求一切正常,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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