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笔记：晕车

梁东方

坐驾驶技术不好的人开的车，对于有晕车的经历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不幸；而随着汽车社会的愈演愈烈，即便是驾驶技术好的人，面对长时间的拥堵也会无奈地让自己的车辆进入到频繁刹车和起步状态。车在二环上，这本是常态。这样晕车在二环上，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晕车是因为人在车上，车在运行中而产生的晕眩。在人类没有车，没有机动车的时代里，大概是没有晕车这种症状的吧——至少在陆地上是这样，因为在有了船以后就肯定已经有了晕船。

这样说来，对于生活在陆地上的人来说，晕车实在是一种工业化的副产品了。它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之中虽然属于刚刚出现，但是早已经根深蒂固地在一代代人身上形成了仿佛原罪一般的病状，在相当比例的人那里都成为挥之不去的痼疾。

非常遗憾的是，现在的大客车已经是完全照搬了一种普遍的流行趋势：高高的车体，人在稳定性差的最上面，行李却在稳定性好的最下面。路面稍有颠簸，高高在上的乘客就如在船中，船在海浪之间了。

晕船可能是比晕车更古老的人类痼疾，这样在车上进入到了类似晕船的眩晕里去就变得顺水推舟一般轻而易举。莫非是这种西方设计的大客车不适合我们的国情：我们的车辆制造和道路建设水平现在已经大致不输于西方，唯一不同的就是载客量和拥堵程度。

因为即便是高高的大客车，如果运行流畅的话，一般来说我也是不会晕车的。晕车往往发生于频繁起步和刹车之中，尤其是紧急刹车与紧急起步的状态中。晕车并不需要什么漫长的过程，只需要完全没有预料的猛一下刹车，运动惯性使你以为还在运动，却突然遇到了戛然而止的不得已，于是头脑就中了招，进入到了满头大汗的状态：眼睛睁不开了，牙也咬得很紧，不仅自己不能说话，就是再听见旁边人的说话也已经厌恶到了不能忍受的程度。那些其实都是闲言碎语意义上的普通话语，突然变得丑陋而令人烦躁——因为他们代表着没有晕车的人的一种正常的怡然，而你已经失去了那样在人间的平衡，跌下了昏暗而旋转的深渊。

晕车就可以让人一下子生无可恋，让人意识到平常眼前的世界之所以能正常显示，全赖于自己内部现在已经倾斜下来的平衡系统。没有了这种平衡，人的肢体俱全却也无法支撑起全部的精气神，再也无法面对周围的一切。

出汗，恶心，周围的说话都是忍无可忍的噪音。涌上来要吐，再坚持不了一秒钟，如果不坚决地闭住嘴，不憋住喉咙，不用手卡住自己的脖子，就会哇地一声吐出来。吐出来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会将人家的车弄脏，会熏到周围所有的人！面对那不堪的呕吐之物，连自己都会厌恶自己……

好在这一次自己及时地跑到了汽车最前面的门口位置，那里有一扇小小的窗，可以吹进来冷冷的风，可以呼吸到一点点新鲜空气；而眼前也可以分明地俯瞰到距离前车的远近程度，从而明白司机下一个动作是刹车还是起步，让头脑有一个预先的准备；更关键的是，已经快到到目的地了，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会胜利的念头终于占了上风，使那彻底放任自己的呕吐的冲动，被坚持着抵制住了。呕吐实际上是身体绝望的表示，是一种自己放弃自己的无可奈何之后的放任……呕吐虽然不是晕车的终点，但是基本上也已经是晕车的最高格式，最难受的程度也无非就是晕车到呕吐的状态吧。

晕车的这一天，睡了一夜也没有完全清爽。第二天白天又睡了两次，每次十几分钟之后，到了第二天夜里睡过以后，才算基本恢复到了没有晕车的时候的清醒状态。

因为晕车，所以意识到我们日常的在物理意义上的平衡端正的身心状态，已经难能可贵；因为晕车，所以知道，某一次坐车没有晕车，就已经是一种很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