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李树林:【母亲去世周年祭】(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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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去世周年祭

作者:李树林

时间无情地悄然流逝,眨眼间,母亲已离开我们一年了,今天是母亲周年祭日。母亲去世后的一年里,平日里喜好舞文弄墨的我,竟没有为母亲写下半个字。失母之痛让我无法静下心来抒写对母亲的思恋之情。“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思痛之后的”,此言不谬。

贾平凹先生说:“……所有的母亲,儿女们都认为是伟大又善良,我不愿意重复这些词语。”是的,我的母亲,普通而又平凡,她就是一个纯粹的农村家庭妇女,除了家人和街坊邻居,估计再没几个人知道她的名字了,她默默地生活在我们的小家之中,又默默地在这个小家之中离开了人世,离开了她挚爱的丈夫和子女们。

母亲把五个儿女带到这个世界上,总是期盼孩子们飞得高飞得远,为此,她不计回报地尽自己的最大能力操劳、付出。人们常说,家是人生最温馨的港湾,我认为这个家应该是生我养我的家,是有父母尤其是有母亲的家。

母亲没有多少文化,但她的话语却给我的心灵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使我知道做人的根本是孝悌二字——那是在我八九岁的一个晚上,父亲和哥哥弟弟妹妹们都没在家,家中只有我和母亲。那时村里还没通电,煤油灯的芯上摇曳着微弱的光,屋子显得昏暗,母亲索性灭了灯,搂着我躺在被窝里,我依偎在母亲怀里。那天晚上,母亲跟我说了很多话,别的都记不住了,只记住她幽幽地说了一句:“人为什么要死呢?如果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该有多好呀!”

母亲的这句话,懵懂的我当时没啥感悟,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反倒越来越深刻,所谓日久弥深。当我领略了母亲这句话的含义之后,一想起这句话,总是背后泛起一丝冷汗,心中便隐隐作痛——亲人,原来是终究要别离的。而这一天在我毫无心理准备时如期降临,母亲顾自离开了我们。这一年里,我时常会想起母亲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和表情。母亲是极为普通和平凡的人,但她懂得珍惜母子亲情,沉浸于清贫家境中的亲情欢愉,我明白她想挽留,让亲情永驻,但在自然法则面前,她跟所有人一样,无能为力。可母亲这句话早已深入我的骨髓,让我知道人生无常,让我懂得珍惜父母情与手足情。

母爱是执着的,如果不是母亲的执着,我早已夭折于幼年。这件事,父母给我讲过多次,每次母亲都是带着埋怨父亲的口吻说起的。在我一岁多时,突发高烧,父亲找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赤脚医生说是出麻疹。那时农村的医疗条件自不待说,对麻疹,赤脚医生别无他法,只是让患儿自己慢慢发出来,多数患儿可有惊无险地度过这一关,挺不过去的只是极少数,我几乎成为这极少数中的一员。在我患麻疹三天后的一个夜晚,我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舌头在牙齿间不停的蹭来蹭去,不长时间,舌头就磨破了,鲜血和着白沫不停的流出口中。父亲又把赤脚医生找到家中,赤脚医生看了看说:“都翻白眼了,没指望了,准备天亮找人扔了吧。”父亲铁青着脸一屁股坐在炕头,一直呆坐到后半夜,最后长叹一声,倒头睡去。母亲一直抱着我,身边放着一个水碗,过一会儿,用小勺擓点水倒入我口中,手中的小手绢不时的擦拭着我口中冒出的血色口水。猫头鹰在家门口大树上凄厉的叫着,母亲惊恐地抱紧我:“小林,不要离开妈妈……”——村人传说,猫头鹰冲着谁家叫,谁家就要死人的。母亲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流淌,但她一直没放弃自己的努力,就那么紧紧的抱着我,继续擦拭我的嘴唇,继续把清凉的水滴入我口中,彻夜未眠。也许是母亲的执着感动了阎王爷,天亮之时,我停止了抽搐,安静地入睡了。母亲惊喜地喊道:“他爸,快来看,小林好了。”父亲一个鲤鱼打挺坐起,凑近了我,用满是胡须的嘴巴拱醒了我,我朝爸爸一笑,爸爸热泪盈眶。水是生命之源,母爱如水,如果不是母亲整夜不停地用水滋润我,我指定会夭折于那个黑夜。母亲不仅仅给予了我身躯,又以执着的爱呵护着我,把我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这是任何一种爱所不能取代的。

我时常以孝子自居,总觉得自己知书达理,为父母尽孝比一般人做得好,现在想来这是多么幼稚和浅薄。1993年,我从内蒙古调回福山。刚回来那阵子,两周左右我便会带女儿回桃村老家看望父母(夫人在镇办企业上班,没有休息天),每逢我回家,哥弟妹们也都会在父母家里聚齐,全家人欢聚一堂其乐融融。2010年,女儿大学毕业,自己开店,我的业余时间基本都耗在女儿的店上;后来女儿嫁人生子,我的精力又耗在第三代身上,因此就忽略了父母双亲。父母亲一直毫无怨言,一直到2016年正月初二,我率妻女回家给父母拜年,母亲深情地望着我,幽幽地说:“小林呀,不是妈埋怨你,你刚调回来那几年还经常跑回来看看,这些年,你也不常回家了……”我连忙打断母亲的话:“妈,你放心,今年开始,我最少两周回家看你和爸一次……”这句话,是谶语么?一个月后,农历2月11日母亲就去世了,为了给母亲“烧七”,我真的是两周回家一次了。现在想起,恨不得锤扁自己的脑袋,为什么不在母亲健在时多回家看看,母亲离开了,即便是每天都到她的坟头去,又有何益!这将是我终生的隐痛。

我的同学,无论是中学的还是大学的,发达了的,都为父母在城市里买了楼房,让父母在身边安享晚年,我心里暗自发急,啥时候我能发一笔小财为父母买一套楼房,也让他们住到我身边?每当谈及此话题,父亲说:“我老了,哪也不去,我就老死在这三间老屋里。”母亲总会说:“你妈这把老骨头值那么多钱吗?留着钱你们好好的过日子吧。”我明白,父母尤其是母亲,是愿意随我到城里居住的——我工作的地方,正是母亲的娘家。可我,总是自我安慰——挣死工资的,没多余的钱给父母买房,父母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的老窝。2015年,我和女儿女婿凑钱在磁山买了一套140平米的房子,我就迫不及待地跟父母说:“等新房装修好了,爸妈就跟我们去吧。”新房尚未装修,母亲就撒手而去,我给了母亲一个空口允诺,又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后半生追悔莫及的隐痛。过去在书中看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总不以为然,现在默念这句话,心中泛起的是无奈的痛楚。

母亲的病灶是肺功能衰竭,母亲住院时,主治大夫已向我们交了底儿,我知道母亲的病没有灵丹妙药,难以根治,但不曾想她竟这么快地离开我们。在桃村殡仪馆,当我亲手将母亲的遗体送入火化炉那一刻起,一直处于空白的大脑,突然满是母亲的身影,妈妈呢?她去了哪儿了?半小时后,妈妈的骨灰出现在我眼前,我呆滞地收敛着母亲的骨灰。母亲刚才还躺在那里,看得见,摸得着,让我觉得母亲似乎在我眼前熟睡着。但就是这半个小时,母亲便化作一抔骨灰,我再也看不到她的躯体了,我意识到,母亲真的与我天上人间永久地隔绝了,留给我的只有无奈而永恒的思恋。

母亲离开后,每天,我都会不止一次的想到母亲,跟母亲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不时地在脑海中泛起,但却一直没有梦见母亲,夜深人静醒来时,我默念,妈妈,你就走进儿子的梦中一次吧,一次也好,行吗?端午节凌晨,母亲终于走进了我的梦里。梦中之境至今仍清晰地留在脑海里——村里的露天土台子,台上正在表演山东吕剧,我突然发现,母亲就站在我身旁,啊!我的母亲复活了吗?情急之中我伸手去拽母亲的衣襟,母亲看我一眼,扭头飘然而去,我大喊:妈——妈——,话音未落,就不见了母亲的踪影。我像个孩子似地嚎啕大哭。妻子推了我一把:“做啥梦了?看你哭的!”我清醒了,但我没有止住哭声,既然哭上了,就索性哭个痛快吧。我仍闭着眼睛,假装没睡醒,继续大哭着……

母亲:儿子思恋你,你的子女都痛心裂肺的思恋你,你知道吗?

(文中插图来自网络)

作 者 简 介

李树林,男,烟台栖霞人,1961年生,1984年毕业于淮北煤炭师范学院中文系,1984年至1993年,内蒙古霍林河矿务局电大教师、办公室主任、校长,1993年10月至今烟台市福山城关中学教师。福山区作协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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