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刘马陵：【哦！海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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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海子
作者：刘马陵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我的内心一片灰暗，精神几近崩溃。无奈之下，在2004年早春，我黯然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准备远足，以期寻找一个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来喘息、安魂、舐伤。
没有告诉朋友我的行期，爱人也早已习惯对我的远行只接不送，因为她知道那一刻的残酷是源于我内心的脆弱，简单的行囊里揣着几本没有读完的书以及洗漱换洗的物件，于晚上10点钟在徐州站独自踏上了开往大连的T132特快。不知是我眼睛迷蒙还是老天眷顾，火车离开彭城的时候，天空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此次列车始发于上海，因是过站徐州，人特别多，我一直站到济南才从15号车厢列车员办公处补到一张上铺票，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半，只好和衣囫囵了一觉。因为此行是一次自我放逐，没有最终的目的地，早上8点，我在山海关下车，我要去看看你——海子！
海子，八十年代中国文坛著名的青年诗人，原名査海生，1964年3月出生于安徽怀宁县高河查湾，15岁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1983年毕业后任教于中国政法大学，1989年3月26日于河北山海关卧轨自杀，时年25岁。
当我下车后走出站台，向车站附近的人询问你出事地点的时候，有的人一脸茫然，有的人狐疑地打量我。我给当地的一位老者点了支香烟，他漠然地望着远处同样漠然的铁轨，无动于衷地说：“道上经常死人，谁会太在意啊？记不清了、记不清了。”
海子，你是我未曾谋面，却心仪已久的朋友。你虽然长我几岁，但我自信是个能读懂你的人：一个渴望飞翔的灵魂，注定要死于大地，谁能否定你的死，不是另一种飞翔？！我羡慕和敬佩你：怀抱着《圣经》，让身体被车轮劈开，一分为二，以最美的姿态告别人世。但我做不到，虽然我明知父母已经逝去，但在我的心中和意念里，他们只是出差或者旅行，若是某年某月，他们归来时万一找不到我，那该会是怎样的着急和伤心啊！
在车站广场左边的售货亭里，我买了一瓶康师傅绿茶，正如我的预料，付款以后，售货的小姑娘热情地为我指出了龙家营的方向，我一路问一路走去。15年的时事变迁，早已是沧海桑田，山海关至龙家营之间的火车慢行道还在吗？即使在，铁轨上的血迹也早已风干了吧？你包里携带的那四本书也早已飘散了吧？
你的死，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神话之一，正如你的朋友西川所言：“你像一颗年轻的星宿，争分夺秒地燃烧，然后忽然爆炸。失去一个伟大的灵感、失去一个梦、失去生命一部分、失去一个回声。”你是个以圣洁之心全力冲击文学与生命极限的诗人，“诗就是把自由和沉默还给人类的东西。”你以彻底的抒情姿态、以哲学的深度和高度、以超越时空的魅力，将艺术天才表现得像土地般旺盛，你作品中那些反复出现的“麦地”“黑夜”等意象，具有符咒般艺术感染效果。
你不会跳舞、不会游泳、甚至不会骑自行车。学生知道你是一个诗人，要求你每次下课前用十分钟时间朗诵自己的诗作。哦，那些聆听过你朗诵的人有福了。后来，我也学你一样，把自己发表的和未发表的诗歌在班上朗读，虽然我最终没能成为一位诗人。
你贫穷、孤独、单纯、敏感。你一生爱过四个女孩子，每一次结果都是灾难，你为她们写下了许多炽热唯美的诗篇。哦，那四位不知名的《四姐妹》有福了。后来，我也学你一样，给自己喜欢和暗恋的女孩子写诗，虽然后来喜欢诗歌的女孩子越来越少。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也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当我们在那个白衣胜雪的纯真年代，吟诵你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句时，你却说：“春暖花开了，我却看不到。”竟然一语成谶！读你的诗歌，会让我们在今天这个物欲横流、浮躁喧嚣的社会里，寻觅到一处供我们疲惫的心灵暂时休憩的静谧港湾。
抒情短诗《日记》，写于 1988年6月27日，从诗后面的小注可以知道，这是你第二次坐火车去西藏，经过青海省的德令哈市时，自己的所想所感。写的人情真意切，看的人百味杂陈。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有人让你解释你那些艰涩难懂的诗句，你让他们可以到广交会上去，那里的商品都配有解说员。《亚洲铜》写于1984年10月，它不是你的处女作，却是你前期的重要作品。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海子的诗》与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的《海子诗全编》都把《亚洲铜》放在开篇位置，也可看出编者对这首诗的重视。
亚洲铜, 亚洲铜
祖父死在这里, 父亲死在这里, 我也会死在这里
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亚洲铜, 亚洲铜
爱怀疑和飞翔的是鸟, 淹没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却是青草, 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
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亚洲铜, 亚洲铜
看见了吗? 那两只白鸽子, 它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
鞋子
让我们----我们和河流一起, 穿上它吧
亚洲铜, 亚洲铜
击鼓之后, 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
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虽是早春，关外的风依旧锋利如刀，如林的钢筋水泥，遮断了我找寻你的目光；如网的道路交错，也阻断了我探望你的脚步。我痴痴地在默想：当年的你，静卧于泛着寒光的铁轨，那该是怎样的决绝啊，又该是怎样的超然。
不知是你昔日的红颜还是你今日的知己，在探访你故居的时候，把你在家乡的墓地拍照上传于网络，坟冢矮小，墓基破旧、碑面残驳，一如你生前的自我写照。但墓穴两旁的小松葱翠健壮，碑前茂盛的野草肆意蔓延，正如你不死的生命！正如你不老的诗篇！
无需寻找，真的无需寻找了。“尸体是泥土的再次开始，尸体不是愤怒也不是疾病，其中包含着疲倦、忧伤和天才”。《 春天，十个海子》，绝不是你留在苦难人间的最后一首诗， 你的诗歌将流动在我们的血液里，那块亚洲铜你带走了，浓密的黑发和大胡子，将会和你的诗歌一起，在我们的记忆里永远蓬勃。海子，你的名字已经成为中国诗人的精神符号，并形成了中国文化一个独特的人文标识！
告别海子，告别山海关，我继续北上，继续漂泊……
三年后的元旦，我从关外归来，在已有《新旧约全书》、《康拉德小说选》的书柜中，又新添了海雅达尔的《孤筏重洋》、梭罗的《瓦尔登湖》，为了祭奠海子，也为了纪念自己在关外休养生息的那段铭心岁月。
补记：欣闻现在的海子之墓已经修整一新，甚慰！
（文中插图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刘马陵，祖籍江苏淮阴，现供职于新沂市农行，心似雉鸡，性似野鹤，形似奔马，嗜茶，喜翻闲书，出版有散文诗集《逆旅屐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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