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水 · 散文】贺养初：怀念李勇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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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441期︱

审稿|王军红

中国 ● 西部文学微刊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怀念李勇 」

作者／贺养初

李勇是我东湾公社煤矿时的矿友，甘肃静宁人，27、8岁、小我三岁。身高1.78米，黑瘦、一口老家话，显得吭吭恰恰，笨拙而不流利。家境贫寒，放羊娃出身，没进过学堂，不识字，写自己的名字都费劲。性格大大咧咧，淳朴、忠厚、胆大，干活不惜力。嗜烟，旱烟袋是自己用一根羊腿骨做成的，有创意，小巧玲珑、别具一格。可抽莫合烟、也可抽纸烟，还常向吃纳斯（榆树皮燃成灰，与旱烟叶经加工而成的，取少量含入下嘴唇内，味辣，头晕、麻痹神经）的人伸手索要，说吃那玩意儿劲大、过瘾。

李勇是1970年落户煤矿的，我们相处甚好。其父早逝，是母亲把他和哥哥一手拉扯大的。哥哥在兵团第八师147团工作，他和六十多岁的老母亲在煤矿山腰挖一地窝铺，相依为命。当时煤矿不景气，处于停产、半停产状态。他和我常在山上捉旱獭。旱獭肉可吃、油可榨玉米面发糕。每捉一只，从剥皮、开膛一直到剁碎，他全包了。我胆小，不敢杀也不敢看他杀，只能帮个小忙，跑个腿什么的。分肉、分油时，他总是两人平分，我心里过意不去，要给他多分些，他却不高兴，总带一句话：“见面分一半，犟啥呢！”

李勇是挖煤班的放炮员，负责井下工作面的打眼放炮、扒煤装斗车。有次他上后夜班。天还未亮，上班的旷工慌慌张张地从井下跑回大宿舍，说李勇被煤埋住了，半个多小时后才扒出来，人已奄奄一息，连夜用架子车拉到距离煤矿两公里远的石场医院抢救。宿舍的人都被惊醒，没了睡意，大家议论纷纷。我和几位矿友担心李勇安危，提着头灯，摸黑赶往医院探望。走到半路，天已麻麻亮，看到他独自一人在返回煤矿的路上，都感惊愕、纳闷。他却嘿嘿地笑着说：“煤把我捂住了，我啥也不知道，醒来我躺在医院呢，我问这是干啥？医生说抢救你呀！我一骨碌坐起来，好好地抢救啥？医生、护士大眼瞪小眼，莫名其妙！我把胸脯一拍，说没事，好着呢！就下床径直回来了。”我们都感不可思议，用手拍着他的肩膀，苦笑着说：“李勇呀，你真是条硬汉！”

1975年夏天，在公社中学当民办教师的我，参加机关开会学习县政府红头文件时，才知李勇上红旗渠电站（注：后改名为金沟河电站）工地当民工、任放炮班班长。一次放炮中，他是最后一个点炮撤退的。新手放炮工因慌乱误占了李勇的隐身洞，李勇在跑向新手隐身洞的途中，炮响了，被飞石击中头部牺牲。沙湾县人民政府、红旗渠电站党支部根据李勇生前的工作表现以及他请人代写的入党申请书的要求，追任他为中共预备党员、革命烈士。我与李勇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他怎么到的红旗渠电站工地的也一无所知。对李勇的牺牲，我惊愕不已，不相信这是真的。询问会场领导及周边的人，他们均摇头不知。

我上煤矿，矿友们才告诉我说：“李勇半年前入赘布尔通古公社、阳沟村，与一患小儿麻痹症的残疾姑娘结婚了，户口也转到妻子所在地。婚后不久便上红旗渠电站当民工。”、“李勇给谁都没说，悄无声息地走了。他妻子长啥模样，煤矿上谁都没见过，都是听人说的。”、“李勇母亲被他哥接走了，听说婚事也是他哥一手给办的，李勇出事后，妻子也改嫁了。”大家都一脸无奈。我沉默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沉甸甸的。

红旗渠电站和知青农场，是当时沙湾县历史上最大的一个配套、孪生工程。就是引金沟河水发电，提高水位，把水引上亘古干涸、人迹罕至的戈壁滩，建一知青农场。接纳乌鲁木齐铁路局、八一钢铁厂和沙湾县三地上山下乡、十五六岁的知识青年。除知青外，还有沙湾县各公社的民工和老贫代。李勇就是从公社抽到红旗渠电站工地的民工、放炮班班长，在山腰的悬崖峭壁上开渠炸石。这是个危险系数大、技术含量高的工作，让他担当此重任，可能源于他在煤矿有打眼放炮技术的缘故吧。从李勇牺牲后被追认为中共预备党员一事中，可见他在工作中，有了用武之地、有了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积极上进、尽职尽责，是一名非常出色、优秀的放炮班班长。

这个工程历时六年，牺牲了七名知情和民工，他们分别是乌市铁路局、八一钢铁厂的六名知青，再就是沙湾县的民工李勇。

我把李勇的英雄事迹写了一篇新闻报道，邮寄《塔城日报》，结果石沉大海，可能是文笔拙劣的缘故吧。1978年秋天，我因故离开东湾中学，到八家户知青农场当汽车司机，利用工作之便，打听李勇的消息。分配到农场落户的原红旗渠民工说，李勇遗体就埋在知青农场西面的东山坡。还说送葬那天，突下瓢泼大雨。送葬的人都被淋成落汤鸡、成了泥人，给他们留下不灭印象、难忘记忆。

一次开汽车从东山坡山脚便道驶过。我看到一字排开、背山面西的红旗渠电站工程牺牲的知青、民工的七座坟茔，默然于山腰。我停车逐个观看、辨认墓碑，最北边的一个木质墓碑面地而倒。捡起一看，上写李勇的名字。我拭去土尘，心情异常沉重、百感交集。我把墓碑重新插好，用脚踩实，把口袋里仅剩的几只香烟放在他的坟头，鞠了三恭，无语而去。开车的几年中，只要从几座坟茔前经过，我或停车到李勇墓前看看，给他放几支香烟，或在车上注目凝视，眉头紧锁、心里五味杂陈。

1985年，我进学校、重拾教鞭，并转为国家正式教师。在主持学校工作的那些年，每逢清明节，我都组织全校300多师生到烈士墓地祭祀扫墓，举行悼念活动。缅怀烈士业绩，对师生进行热爱家乡的革命传统教育。献花圈、祭品，给坟头铲草培土、寄托哀思。每次，我都给李勇坟头放几支香烟，在他的墓前站的时间最长，给李勇说的话也最多。通过这项活动，提高因红旗渠电站工程而受益的知青农场和水电站的人们，吃水不忘掘井人的意识。懂得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是长眠于此的七个坟茔里的知青、民工烈士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失去这些年轻鲜活生命的亲人们心里都在流血，一辈子都沉浸在极其悲痛、惋惜之中。为使这些烈士含笑九泉，为使他们的父母、妻子、亲人的心灵得到慰籍，我们以及我们的下一代，应不忘过去、珍惜现在，心怀感恩，为他们做点什么。

世纪之交，我曾给沙湾县委一纸建议：一是责成红旗渠工程的受益单位，出资修缮烈士陵墓，并把它作为革命传统教育基地；二是对烈士家庭中生活确有困难的，应给予经济上的资助。红旗渠工程的两个受益单位，如今已是家大业大、富裕丰盈、幸福安康的龙头企业、欣欣向荣的新农村，人们都过上了好日子，理应知恩图报，责无旁贷。我们不能做让英雄献了生命、亲人又落泪的有悖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蠢事。义不容辞、无可厚非。建议被批准，烈士陵墓焕然一新，显赫地展现在世人面前。至于第二个建议是否实施，至今不得而知。但我坚信，县人民政府是不会遗忘这些给沙湾大地带来万家灯火、万顷良田、满目葱绿而付出自己年轻生命的烈士们的。让烈士们的父母、兄弟姐们不再流泪，教育下一代在维护国家、人民利益、民族大义的关键时刻，能置个人生命于不顾，毫无畏惧、挺身而出，英勇而为之，这才是当务之急。

李勇，我的好矿友，我们相处只有短短的三年，但交情却很深。对于你的不辞而别，我不理解、也不原谅。婚姻、人生之大事，再有难言之隐，对你生死之交的矿友们应该敞开心扉，告诉一声，这一点你做得让我感到不悦。不仅仅我，煤矿上所有矿友都在心里过意不去。我们这帮矿友，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穷苦出身，社办企业、吃的阳间饭、干的阴间活，住地窝铺、工资低、光棍一条。人说饥不择食、寒不择衣、贫不择妻，人之常情，谁也别笑话谁。在生死攸关之际，你把生的希望给了别人，把危险留给自己的崇高精神，让我及煤矿人肃然起敬。你临危不惧、英勇献身的感人形象在我们心中变得高大无比。你是个英雄，不仅是红旗渠工程的英雄，也是我们东湾后沟煤矿的骄傲。你还是中国共产党优秀的先锋战士，上级追认给你的两个光灿耀人的桂冠，实至名归。我原来没读懂你，现在读懂了。在生与死的抉择中，你表现出的大义凛然、思想境界之高，令人瞩目、仰视与敬佩。与你相比，我不过多读了几年书而已，但在政治思想素质、献身精神方面，却相形见绌、显得微乎其微、渺不足道。现在，我和矿友们要以你为光辉榜样，向你学习、向你致敬！

日月如梭、斗转星移。转眼40多年过去了，李勇的婚事我和矿友们都未光临，他的葬礼我们也没参加，崇山峻岭、茫茫戈壁，交通不便、信息不灵使然，感到好内疚、好遗憾啊！始终想为李勇做点什么，但总是力不从心、感到很无奈。特写此文，也算作对他的悼念之情。愿他在天堂一路走好！其亲人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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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

贺养初：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出生，陕西蓝田孟村贺家堡人。一九六四年自流来疆。沙湾县西戈壁镇中学高级教师，大学本科学历。热爱文学写作，曾在《沙湾文艺》、沙湾县广播电台、新疆广播电台《金色年华》节目、《北疆晨报》《沙湾味道》《老年康乐报》《星海潮》《春晖满园》等报刊、杂志、广播电台上发表小说、散文、新闻稿件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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