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水 · 散文】李社峰：奔跑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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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406期︱

审稿|谭长征编辑|马晓毅

中国 ● 西部文学微刊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奔跑」

文|李社峰

看了群里朋友写的《放天灯》，勾起我的许多记忆，也有了写写的冲动，但总不能写个《放天灯Ⅱ》吧，得重起个名字，想了想，就《奔跑》吧。

从小到大，我一直在奔跑，即使做梦，也常跑不停。

我喜欢奔跑，于旷野里，像风一样，来去自由，随心所欲，畅游畅想。

我不喜欢奔跑，太乏太累，但在危机四伏的生存森林里，不得不跑，拼命地跑。

人有双腿，善于奔跑；人有思想，跑得无边无际。

对孩子来说，农村的天地就是娱乐场，不售票，没规则，土地河流山川撒了花地奔跑、追逐、跳跃、喊叫。

奔跑是天的自然，也是人的自然。

天还没亮，村里的孩子相约着一起上学。学校在六里路外，隔着一条大河，河上垫了一排列石，水从列石间流过，鱼儿也上下穿行。列石两头各牵着一条小路，小路弯弯曲曲，像两条线，一条栓住村子，一条栓住学校。学生在线上走过跑过，从列石上踏过跳过。

晨光亮了大地，学校的喇叭响起，远远地听得清晰，要迟到了，跑啊！大孩子跑在前面，喘着粗气；小孩子跟在后面，牙关紧咬；男孩子喊着嚷着，书包在身后咣咣地响；女孩子憋红了脸，奋力向前，两条小辫，甩左甩右。一队身影下了坡，掠过莲池，穿过稻田，路过柿子树，跃过列石，消失在一片树影里。一路上惊跑了两只兔子，惊飞了三只野鸡，惊走了许多蚂蚱，从这个稻枝跳到另一个稻枝上。

我上小学的第一篇课文是关于台湾的，“台湾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句话我一直记着呢。解放台湾是那个时代所有男孩子的愿望，我也一样，在由饲养室改成的教室里大声背诵这片课文，哇啦哇啦声传出老远。在教室前的操场上天天跑，人跑一圈，尘土也跑一圈，练好身体，长大了当解放军，消灭反动派。真正的天真，不知道反动派是啥东西，就知道是不好的。

悬在柿子树下的一片废铁被有节奏地敲起，那是放学的乐曲。教室如羊圈的栅栏，已经关不住羊儿对青草的渴望，学生们拥挤而出，迅速散开，奔向各方，像决坝漫开的洪水。

回家吃饭尚早，女孩子三个一伙地踢起了毽子。毽子似拳头大小，用几块花布拼成，里面装少许苞谷粒，像瘪了气的皮球，脚踢起时唰唰地响。男孩子分两队怼膝，抱起一条腿，另一条腿跳跃着冲向对方，撞、压、挑三种技法灵活运用，迫使对方抱起的脚落地就算输了。有时力量太大，人跌到路下的稻田，踩了两脚的泥。

怼膝输了，就打“面包”，“面包”不能吃，是用纸折成的方块纸板。一张纸折得较小，如火柴盒；两张纸折得大些，像老爸的掌心。把别人放在地上的“面包”扇得翻个身就算胜了，赢得了“面包”。有人的“面包”输完了，找纸现折，没纸，就撕书，过两天被老师发现，罚站；被家人知道，挨揍。

打“面包”输了，就摔跤，兵对兵、将对将，搂脖子、拽衣服、抱大腿，在土里翻滚，一身的土一脸的土。但还是输了，那就比跑吧，看谁先到村里？哗地跑了起来，走近道从田地里穿过，踏坏了许多庄稼，村里的老人看到了骂道：“一群碎哈怂！”

我喜欢暑假，那是个无忧的假期，可以去河里游泳抓蟹摸鱼，运气好的话还能捞到王八。灞河的水大，浪里有鲤鱼，藏于石下，我在水里摸索，堵住石缝，鱼儿无处可逃，扣住两鳃拉出来，最重的鱼近一斤，回家煮了吃，特香。

吃完早饭，伙伴约我去河里。母亲不同意，说先把锅洗了。伙伴走了，我站在小凳子上，将黏在锅边的饭铲到碗里，倒了水，用丝瓜瓤将锅碗刷干净；再舀两碗清水冲一遍，用抹布沾干了锅里的余水，盖好锅盖，完成！我迅速冲出屋子，跑出村子，大踏步斜插了从坡上冲下，奔向灞河，犹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冬天来了，大地变了白色。我们玩的游戏有了新花样，从坡地上往下滑雪。人猛跑两步，极速蹲下来，身子摇晃着往前冲去，越来越快，技术好的一直蹲着，不好的失去了方向，头朝前摔倒了，吃了一嘴的雪，骨碌了下去。有时在麦场里扫开一片雪，人分两拨玩起了打尜，打尜犹如打棒球，进攻一方竭力把尜打得远些，防守一方要把尜抛回到尜的起点——那个直径不到半米的圈里。麦场上，一群人在雪地里从南跑到北，从北跑到南。

孩子们都爱过年，分肉分豆腐，有骨头啃，走亲戚还能赚点压岁钱，拿回来藏在炕席下。傍晚时分，村里开始糊天灯，人们都来看热闹。合作社买来的四张大白纸裁剪后糊在一起，装一个蜘蛛网似的圈，像一顶大白尖顶帽，缩小版估计给“地主”戴上最合适。找来破布辫成麻花状，浸了煤油，缠绕在“蛛网”的中心。天灯好了，在麦场里点着捂着，有人抓起土一扬，说是西风，往东撵。孩子们向东上岭，奔跑而去，边跑边回头看天灯。人们一阵喧嚣，天灯飞了起来，飘向东面，越飞越快，越飞越高，缩成一点，一闪一闪，似星星。东面是黄土岭，沟沟壑壑，大家顺着天灯的方向飞奔，边跑边看，翻沟越岭。两小时后，撵灯的人们回来了，前头的人提着天灯，趾高气昂，后面的人敞胸露怀，有说有笑。天灯的里面已经熏得黝黑，像包公的脸。提灯的说：落下来时我接住的，但被枣刺划了个口子，补好了明天还可以再放。第二天一整天，我期待着傍晚早点到来。

在撵天灯的一年年里，我上学从村里到镇上，从镇上到县里，再从县里到外地。上了大学，也长成了青年。

大学是从学校到社会的缓冲地带，也是从少年的幼稚到青年的成熟的过渡期。我的奔跑没有停止，运动场上身影时现，早晨跑上几圈，午后满场飞，足球篮球排球，球到那人到那，这也许是人生最爽快的时期。当然，要除过考试前两周内压力倍增、挑灯夜战外。当考试顺利通过后，一切都万事大吉了，爽快依旧。

这段时间，心绪渐趋成熟，思想的藤蔓向四周蔓延开来，春夏秋冬，快速生长，肆意跑动。

工作了，我融入社会，奔跑的脚步似乎缓了下来，只是个别时候突然心血来潮，晨跑上一阵子，一场雨后，又睡着懒得起。但生活的脚步越跑越快，越跑越急，单位、工地、家庭，三点来回地奔波，最要命的是工作是个变数，可大可小，大时极目远望也看不到边，小时怎么揉眼睛也看不清。

多年来虽说脚下的奔跑少了，但身心却拼命地奔跑，不得停歇。在社会里奔跑，在人情世故里奔跑，在高高低低的关系里奔跑，在亲情友情间奔跑，在恩恩怨怨中奔跑，在欢笑哭泣里奔跑，一年一年又一年。

大前年，过年回家，我约人糊天灯，村里人忙着打麻将，说谁现在还干那闲事。无奈我和一群孩子糊了一个，当天灯一点点升高时，我抓了把土扬起确认了方向，然后跑了出去，孩子们跟在后面。

我在奔向老年，步伐越来越沉重，频次越来越慢，很累，好想停一会歇歇，就是缓步走走也挺好。但不能，即使不稳摔倒了头磕破、牙摔掉也得爬起来向前。

那天，我跑不动了就只有走，走不动了只有躺下，化作一棵树，风摆树梢，树也奔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