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中,耄耋老人三九天里说“三九”,三九故事何其多
程英铁摄影
按照古代流传的节气推算法:“冬至”逢壬日为“一九”的起点,每“九天”算一“九”,第一个九天叫做“一九”,第二个九天叫“二九”,依此类推,一年中最冷的时段便在“三九”与“四九”天。2021年1月8日,正式进入“三九”天。
三九天究竟有多冷?三九天有发人深省的故事吗?
为此,我曾在去年的“三九”天中,特别采访了长白山麓、松花湖畔的关东老民居博物馆中的几位老人。
林海雪原中的长白山村屯。程英铁摄影
★三九天的松花江爬犁雪道上,最可怕的是“龙豁口”
“张老爷子”,一位年近九十的松花江雪道爬犁帮的领头人。松花江雪道,是泛指从吉林省桦甸市到黑龙江省哈尔滨市的冬至节气后完全封冻的江面冰雪道。最近的爬犁大栈是吉林市。爬犁大栈,是指爬犁帮到达的货物集散地。爬犁帮,是指专门在冬季的松花江雪道上赶着马爬犁运送货物的团伙,少则十几人,多则几十人;近则吉林市、松原市,远则黑龙江省的肇源县、哈尔滨市等。
年近九十的老爬犁伙子张老爷子精神矍铄,说话依然高腔大嗓。他说,他从十五岁时赶爬犁,最远到过哈尔滨。日本鬼子在丰满修建了松花江大坝后,上游变成了松花湖。他的爬犁帮只能从桦甸到丰满坝上,有时候,也多加牲口拉帮套,把爬犁赶到吉林市。但是基本倒运到丰满为止。
松花湖雪道上的爬犁伙子。程英铁摄影
他老人家说,爬犁帮最怕松花湖上的三九天。每当此时,西北风比锥子还尖,比刀子还快,貉皮帽子羊皮大氅都挡不住那个冷。拉爬犁的牲口不敢停,汗水顺着毛淌都变成了冰穗子,一跑哗啦哗啦地响。爬犁伙子们冻得谁也不敢坐爬犁,怕冻坏,只能跟着爬犁跑。
最可怕的是松花湖上的“龙豁口”。爬犁正行进间,忽然脚下天崩地裂一声响,三尺多厚的冰面骤然裂开,裂纹咔嚓嚓地像打雷一样地炸响着,带着呼啸声一直裂到很远很远的湖岸。眼看着冰面一点点裂开,从一尺宽到三五尺宽或者长七八尺宽,黑幽幽的湖水咣当咣当地从裂口漾出来,十分可怕。这就是龙豁口,听说是湖中的独角龙耐不住水中的严寒,一生气就用粗壮的独角把三尺多厚的冰面豁开。也有人说是独角龙嫌憋的慌,专门等三九天到了,才把冰豁开透气。
松花湖雪道上的马爬犁。程英铁摄影
不过,最可怕的是晚上在松花湖雪道上贪黑跑爬犁。平日跑过的松花江雪道上,不知何时会忽然裂开一道道大口子,你躲开这道,却躲不开那道。有的正奔驰着的爬犁会连牲口带人一起扎进龙豁口中,钻了大冰盖,神仙也救不得。有次我们起早从桦甸往吉林运黄豆,转过额河口时天已经大亮,忽然前边的马爬犁停了下来。我跑到跟前一看,雪道上忽然有条宽有八尺的龙豁口张着大嘴,黑幽幽的湖水上漂着一架爬犁和绑在上面的黄烟包。牲口不见了,人也不见了。大伙儿断定,大概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这架正奔跑的爬犁没看清道儿,忽然蹿进了龙豁口中,牲口垂死挣扎,挣断绳套,和赶爬犁的人一起都钻了大冰盖。那时候没有单行的爬犁,它肯定是爬犁帮中最后的一架爬犁,前头的都安全地绕过了龙豁口,最后一架爬犁可能因为什么原因落后了,急着追赶,结果慌不择路。而前边的爬犁帮却不知道后边的已经钻了龙豁口……张老爷子叹息着说,旧社会,三九天的整个松花江雪道上几乎每天都会有爬犁钻龙豁口的惨事发生。
冰裂的松花湖。程英铁摄影
张老爷子说,这松花湖上三九天的龙豁口也曾莫名其妙地吞没过日本鬼子的讨伐队呢。
那是伪满洲国修完丰满水电站的第二个年头,湖上游的抗日联军把各县的日本鬼子和伪满洲国的山林队打怕了,吉林市的鬼子营就不断组织日伪军进山讨伐。那天,我们爬犁帮从桦甸起大早走到石头河常山一带,忽然发现一道夜间刚出现的龙豁口中的冰面上趴着几个黄色的东西,大伙儿跑到近前一看,原来是几个被冻死在龙豁口边的日本鬼子。衣服被冻在冰豁口上,大概是走进龙豁口后想爬上来,结果三九天太冷,就直接被冻到冰上最终冻死了。等我们的爬犁帮从吉林回程来到这里时,看到几辆鬼子的摩托车和一辆汽车停在龙豁口旁,一伙日本鬼子把那几个冻在龙豁口上的死倒儿弄下来装到车上。有几个鬼子兵沿着龙豁口在用木杆打捞,但是什么也没捞到。来年春天松花湖完全开化后,有十多个鬼子的尸体漂到了岸边。大家这才知道,三九天走进龙豁口丧命的不止那几个冻在龙豁口上的鬼子,而是一个进山讨伐抗日联军的鬼子小队,它们夜间在湖上行军时,全都被龙豁口给吞没了,你说他们该死不!
程英铁摄影
★三九天的山中雪路上,最多见的是冻死的“死倒儿”
老木帮孙老爷子说,“三九天”是收老人的天气呀!六七十年前,这长白山中、松花湖畔的山道上,每当三九天,常常会在村屯之外的山中爬犁雪道上、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看到一个个冻死的“老冬狗子”——这是山里人对那些孤独的老头子的统称,并非骂人。这些老人多是从关内逃荒上来的闯关东者。他们年轻时曾经上木帮、跑大船、下煤窑,当杠力,出过力,赚过钱,但是都随手挥霍了,连个媳妇也没娶上,只好在山沟中搭建个窝棚,在那里度过孤独的晚年。年轻时他们山里水里的把身体糟害坏了,坐下了一身病,老来独自在山中,一旦有病连个端水做饭的人都没有。结果在三九天挺不住了,想到山下村屯买点吃的用的或者药物等,结果天气太冷,加上他们老迈体弱,扛不住三九严寒了,一下子滑倒在雪地里,再也爬不起来,一会儿就冻僵了。这些被冻死的“老冬狗子”的形象都是撅着胡子咧着嘴,笑呵呵的,仿佛很快乐、很享受。你们记住,凡是在长白山中和松花江雪道上冻死的人,都有一张笑呵呵的脸。其实,那不是笑,那是被寒冷冻得闭不上眼、合不上嘴巴啦。至于被冻掉鼻子、耳朵,冻掉手指、脚趾的人则更多更多……这就是贫穷落后的结果呀!
冬日的长白山。程英铁摄影
★张广才岭中的三九天,是最好的捕貂日
号称张广才岭“捕貂神”的金老爷子说:三九天,黑龙江省张广才岭中的大雪没裆深,大树都被冻裂了树干,老林子里甚至听不到一声鸟雀的叫声。这时候,狗熊都在洞中冬眠酣睡。獾子、貉子都躲在洞中吃着存在仓库中的果实度日。但是紫貂不怕冷。它们似乎越冷也喜欢出洞猎食。因为三九酷寒让鸟儿翅膀不灵活了,因为耗子之类的小动物冻得跑不动了。所以紫貂容易捕捉它们,所以紫貂才格外活跃。
紫貂活跃,也给张广才岭中的捕貂人带来了方便。每当三九天到来后,捕貂人都会把牛皮靰鞡絮上厚厚的靰鞡草,里边穿上兽皮衣,外头穿上皮大氅,头上戴着长毛狼皮帽子或狐皮、貉皮帽子,背上捕貂网,吆喝上捕貂犬走进张广才岭中的松林中。
长白山中的紫貂。此图版权归于网络
捕貂犬不怕冷,越冷,它们的鼻子越好使,因为越是三九天紫貂散发的气味就越大,所以,不大一会儿,捕貂犬就会发现紫貂的踪迹。若是紫貂正在外头打食儿,我们就立刻在紫貂逃跑的必经之路上安装捕貂网。若是距离紫貂的老窝近,就直接把捕貂网安在紫貂的大门口。一切安排好后,捕貂猎人的脊背往树干上一靠,好像树干。一声呼啸,捕貂犬得到命令立刻分散开来,从远处把紫貂往洞里赶。紫貂最怕捕貂犬,一听到狗叫,立刻拼命往老窝跑,慌不择路,一下子就撞进捕貂网。至于那些藏在洞中不出来的,只要捕貂犬把嘴巴插到洞口朝着洞里大叫几声,紫貂认为自己的老巢已经不安全,急急忙忙从其它洞口往外跑,结果被等在洞口的另外的捕貂犬一口咬住脑袋。你问紫貂若是赖到洞中不出来怎么办?有办法。只要把干树叶加干辣椒点燃,往洞中一扇或者一吹,呛人的辣椒烟气钻进洞中,紫貂忍受不了,只好从别的洞口仓皇外逃,结果,不是钻进捕貂网,就是被捕貂犬逮住。
★松花江中的三九天,冰下的渔网东西趟儿,深一丈
打了一辈子鱼的“老鱼狗子”佟老爷子是满族佟佳氏的世代捕鱼人后裔。他家世代渔猎,到了他这一辈,基本以打鱼为生。合作社、人民公社时,他都是湖上渔业生产队的打鱼人,因而对松花湖的水下地理形势,对各个季节鱼类的活动规律十分清楚。同行们称赞他的话就是“不愧是老鱼狗子”!
佟老爷子说:不要认为三九天不能打鱼,其实三九天是打鱼的最好时机。你们等着,傍晚我遛网回来,咱们来个煎鱼、蒸鱼、猪肉酸菜炖大鲤鱼的“全鱼宴”。现在我先告诉你们:为什么三九天许多打鱼人打不着鱼?因为他们既不懂节气,也不懂“鱼情”;既不懂水下的地理,也不懂鱼的活动规矩。明白了吗?
长白山中老人。程英铁摄影
比方说,三九天就要到向阳的湖套子里去凿冰下网。比方说,三九天要拦着水下原先的河道水系下网。比方说,三九天要捕青鳞子、黄鮕子、红尾巴等浮鱼(浅水鱼),小眼网要贴着冰面下,最好离冰面不要多于二尺。比方说要捕捉三五斤重的鲤鱼、鲢鱼,网深一定要离冰面五六尺。如果要捕捉十斤左右的大鱼,那么网深最低要离冰面八九尺到一丈深。如果要捕捉鲶鱼嘎牙子,就要顺着湖底河道下网,这样才有收获。为什么?我老人家可不能告诉你!
下午三点半,山中湖畔夜幕开始降临时,“老鱼狗子”佟老爷子带着孙子挎来了一大筐鱼:一条红尾金鳞大鲤鱼十二斤重,五六条大鲫瓜子每条都超过一斤。两条各五六斤重的大鲶鱼。筷子长的嘎牙子十来条。青鳞子、黄鮕子、红尾巴足有五六斤。佟老爷子豪爽的说,今晚我请客,咱们博物馆的老家伙们来个全鱼宴,谁也不准回家吃,不醉不归。他的孙子说,他们按照老人家的吩咐重新在三九天凿冰下网,果然,十几户冬捕的渔民最多在三九天捕了三五斤,只有我们的网,网网不空,收获了二百多斤,最低可卖三四千元呢!
王志富摄影
★长白山中,三九天是猎狐打狼的好时机
满族老猎人赵老爷子忍不住了,他亮开大嗓门说:三九天,长白山中是猎狐打饿狼的好时候。三九天山里头大雪浩天,气温特别低,兔子、野鸡都懒得动弹,正是狐狸和狼捕猎的好时机。平时,狐狸和狼饱吃一顿可以忍受几天,最长可忍受七天。所以我们常常说“饿狼”。三九天气温太低,狼和狐狸根本忍受不了太长的时间。这时候,它们最喜欢到村屯附近的荒坡林中和村屯边上来。一来村屯边的树林荒坡中野兔和野鸡多。二来,村屯外常常有人们丢弃死猫烂狗、死鸡死鸭。狼和狐狸不怕传染,习惯吃这些东西。另外,如果没有死猫烂狗,它们也可趁机捕捉溜达到村屯边的家畜家禽。饿急眼的狼和狐狸来者不拒,见到什么就捕捉什么,所以,三九天是猎人捕捉狼和狐狸的最好时机。大家看,我这帽子,就是最好的火狐狸皮做的。我现在铺的狼皮褥子和身上穿的狼皮裤,就是在在三九天猎捕的狼制作的。
火狐狸。
赵老爷子说,国家禁猎前的一个三九天,我在屯外的苞米秸子垛中蹲守了四五天,差点没冻死我才在一个傍晚干掉了这头饿狼,又在一个清晨蒙蒙亮时,干掉了一只火狐狸。当时,村里的猎手听到屯外的枪声,就知道我老赵头子赢了,枪没白放,弹没瞎打。等我把狐狸和狼拖到家时,满村子的猎人都来喝酒祝贺呢!你们知道我打住的这只狼是啥玩意儿吗?是有名的白眼狼。附近好几个屯子的猪羔子、羊崽子、牛犊子、马驹子,都被他咬死、咬伤、叼走过。多少猎人没打着它。它老奸巨猾呢,可到底是死在我老赵头子的枪口下喽。这叫啥?这叫本事!就说我头上的火狐皮帽子,想当年老金就和我打赌,说我根本打不着这条老狐狸。结果咋样?还不照样死在我老赵的枪口下!
捕貂神金老爷子急忙举手说:此事我作证。这一狐一狼是附近村屯的大害,确实是被老赵给打住了!
此图版权归于网络。冬天的饿狼。
夜晚,吃“三九全鱼宴”时,七八位老爷子起哄,差点把“老鱼狗子”佟老爷子和猎人赵老爷子灌醉。八十多岁的人了,一口闷上半碗酒,也只有满族的佟老爷子和赵老爷子有这豪气!不过收获最大的还是我。因为我收获了他们讲述的好多三九天的故事。(作者简介:王天祥,山东青岛人,高级记者、作家,出版长篇小说、旅游文学、报告文学、历史文化、旅游文化、诗词赏析、企业管理、市场分析、成功学、人才学等各种专著42部,撰写电视剧200多集,创作历史、文化、风光、纪实等专题电视片数十部,在各类报刊发表文章数百篇,发表网络文章千余篇。)
程英铁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