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影片《城南旧事》，知道了作者是台湾女作家林海音。之前，曾写过”《城南旧事》中的英子妈：15岁嫁人，29岁守寡，如何走出山重水复”一文，对海音母亲的坚强豁达，印象颇深。今天的女主，则是海音的婆婆大人张玉贞，一个旧时代的“高干夫人”，宅门里统筹全家吃喝的当家人，也是相当有梗。
公公仁虎先生（前排中座抱祖焯者），七十整寿时，全家在中山公园水榭合影。前排右一是婆婆张玉贞，左二为姨娘林曼卿。后排左一为林海音，左二为夏承楹，左三为二嫂，右四为大嫂董曼秋，右五为大哥，右二是七弟妹周国淑，右三是七弟夏承楣。
解放后，北京有著名四老，他们是章士钊、朱启钤、叶恭绰与夏仁虎。章士钊，北洋政府的教育总长，杜月笙的首席法律顾问，后来成为毛公中南海的座上宾。朱启钤，北洋政府代理国务总理，营造学社的创始人。营造学社，抗战期间，迁往昆明，又至李庄，就是梁思成与林徽因曾经战斗过的民间机构。叶恭绰，北洋政府交通总长，毛公鼎的收藏者。其侄子，就是说着一口王者英语的叶公超。夏仁虎，就是林海音的公公，举人出身，曾任国会议员、财政部次长及国务院秘书长。从资历上看，海音公公夏仁虎，与上述三位，绝对旗鼓相当。尤其，老人精通诗文词曲，民俗掌故，还有《旧京琐记》以及《清宫词》等作品。可偏偏这位才华横着溢的人物，其老伴张玉贞却目不识丁。夏仁虎，1874年生人，老家南京。他自幼聪慧，在兄弟五人中，排行老四，但他的学问事业最为突出。夏仁虎六岁时，父亲为他结了一门娃娃亲，对方就是好友的长女张玉贞。张玉贞大夏仁虎一岁，可谓姐弟恋。别看玉贞姑娘在五个妯娌中不识字，但绝对是旺夫之人。自从她嫁入夏家，夏仁虎一路高歌，从南京到北京，官是越做越大。不光如此，玉贞还旺家，一口气生了八个公子，一个千金。都说，母凭子贵，八个公子环绕左右，保驾护航，想想这架势，太壕了。虽说玉贞成了高干夫人，但她一生不明白，丈夫究竟官做到多大？钱赚了有多少？一天到晚，她只操心要使丈夫、儿女吃饱穿暖。皇城根下，有那么多好玩的、好听的，那么多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可玉贞，偏偏不会娱乐，一年就听一回戏，七月七的牛郎织女天河配！这不，一下子联想到赵丽蓉与侯耀文，那著名的小品《司马光砸缸》了。虽说老太太不认字，却有她自己的生活态度和人生观，她说：“要饱早上饱，要好祖上好。”所以，她从早上起来就忙吃的。
八个儿子，每人分配有自己的房间和老妈子。承楹住在正院东面的小楼上，里外三间，都归他一个人使用。夏家院子里，花木扶疏，有许多马缨花、白丁香。春天一到，西院里的那两棵白丁香，就开满白色小花，风景怡人。院子里，还有葡萄架和藤萝花，玉贞作为宅门女主人，便指挥仆人们摘下花、洗干净，做藤萝饼吃。想想看，就诱人，自家的花，自家的厨师，自己加工，多卫生啊！每次，只要玉贞知道老六的女友来了，要留下吃饭，就会登上一只小板凳，亲自打电话叫“天福号“送清酱肉来添菜，或告诉厨子多做两道菜，招待林小姐。其实，打电话订餐一事，完全可以交付他人，但玉贞就是这么亲力亲为。一方面，是对儿子的爱；另一方面，也是表示对海音的重视。不过，老太太会有这种心机吗？当然，最能看出的是，玉贞一点儿高干夫人的架子都没有，跟平常妈妈一样，就是这么接地气儿。
婚礼当晚，回到夏家，堂屋又摆了一桌酒席，新婚夫妇坐首席，公公婆婆坐在主人的座位。婆婆玉贞，依正式礼俗向这对新人倒一杯酒，海音接受长辈的敬酒后，就完全是子媳的地位。从此，她进入夏家，开始了大家庭的生活。夏家三代同堂，连同裁缝、厨师、佣人，有着三四十口人。堂屋，就是夏家的行政中心，玉贞每天一早起来，就坐镇堂屋，各房请安、闲聊、商量事儿，都来这儿。玉贞不吃大厨房，她有贴身的老妈子伺候，有专门的私房菜。当然，每到吃饭点，老太太总会到堂屋看着儿孙们，大快朵颐的景象。每当这时，玉贞总会露出欣慰的笑容。当然，光看不练假把式，别看玉贞不识字，但老太太出口成章，总会点评一番。早上说，要饱早上饱，要好祖上好；午饭时，换成“吃是本分，穿是威风”；晚饭了，又变成“晚饭少吃口，活到九十九”。1941年11月，海音的长子，祖焯出生。第一时间，承楹打电话禀告老妈。老太太马上叫人点一炷香，朝着院子拜谢菩萨保佑。“六奶奶生个大儿子的消息”，立刻在宅门里传开。孩子满月了，海音边给婆婆玉贞磕头，边说：“娘，给您道喜了！“家里添丁进口，母子平安，对掌舵的女主人玉贞而言，笑得合不拢嘴。
玉贞这辈子，丈夫高官，九个孩子，个个上了大学。从丈夫，到子女，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按理说，玉贞应在梦中笑醒。可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玉贞遇到的这事，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丈夫在45岁时，娶了一位18岁的如夫人林曼卿。刚开始，爱巢筑在贾家胡同。后来，两边跑，老爷子太辛苦，就将如夫人带回了家。玉贞太恨了，恨丈夫在与自己生了九个儿女之后，又娶了一房姨太太！本来好好的一家人，偏偏来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如夫人，真让人难堪。情理之下，作为年老色衰的元配夫人，玉贞当然会常常不愉快。不愉快时，就要闹一闹。丈夫夏仁虎，也没有办法，他对元配是敬重的，有几分怕她。毕竟，她为夏家生儿育女，立下了汗马功劳。夏仁虎在在沉痛之下，曾对儿子们说：“我一生就做错了这么一件事，对不起你娘。”究竟，是和哪个朋友赌的气？那经过，又是怎么回事？家里没有人知道，就当夏仁虎给自己的一个台阶吧。
家里吃喝等大事小情，一切都由玉贞说了算。背靠着八个儿子，仆人们都会看人下菜碟。自然而然，都以老太太为中心。玉贞，常把当年的一件小事告诉旁人：“她（姨娘）当年进门来时，跟我商量说：我就管你叫姐姐，你就叫我妹妹啦！可是我没答应，说这样太麻烦，我不会姐姐妹妹的叫！”宫斗戏里，嫔妃们总是姐妹相称。在夏家，姨娘要是与元配夫人以姐妹相称，地位肯定要提高很多！可想而知，在玉贞为主的四十多人的大家庭里，姨娘实在是孤立的。在海音结婚前，就听说夏家老爷子要为没有孩子的姨娘，从婆婆那儿立一个儿子。姨娘1919年进入夏家，近十余年，没有生育。她，选中了老七。老七的性格很大方，不拘小节，也不计较别人，容易相处。夏仁虎为了哄玉贞，说得好：“她手里有些什么，立了儿子，将来还不是夏家的。“可是，心里头还是老大的不愿意，没有理由，是莫名的酸气在作祟，要闹一闹就是了。等到七子结婚，为了儿子、媳妇要在众宾客面前，公开给姨娘磕头的问题，玉贞生气了。凭什么我生的儿子，要给姨娘在公开场合磕头？真是长脸了，不行不行就是不行！玉贞坚决不同意，姨娘很是干脆：”儿子，我不要了！“在订婚时，新媳妇已经接受了由姨娘出资买的贵重手饰，现在要她再接受婆婆玉贞的命令不许叩头。可是，她又能怎么办？折衷方案就是，新夫妇偷偷到姨娘房里去叩头了事，但是已经种下了不愉快的根。老七婚后，新媳妇与姨娘之间，相处也不甚融洽，这样姨娘还是很孤立。夏承楹与海音夫妇，决定去台湾。这是，一个重大的决定。而在承楹的八个手足中，只有他们这一房到了台湾，其余均留在了大陆。海音夫妇，离开北平时，三位老人还健在。海音夫妇后来才得知，玉贞妈妈，在1950年过世。不知走时，她是否想起海那边的六子一家？海峡海岸，终是音讯不通。老爸夏仁虎，于1963年离世，享年89岁。而姨娘，在1973年走了，数数看，也到了古稀之年。
站在旁人的角度，想想玉贞的一生，嫁了一个好丈夫，生了一群好儿女，衣食无忧，财务自由，也算是人生赢家。但甘苦寸心知，幸福与否，是每个人内心自己的感受，就像鞋子与脚。鞋子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的脚知道。借用六儿媳海音的文笔，如果公公说他一生就做错了一件事，那这一件事，又应当是怎么个说法呢！别人眼中的妥善与完美，都比不上自己的欢喜，真实的日子只与自己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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