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钦臬传 · 使团入京 3

第九章 陪同

“三皇子,此案确实于理不通,故而翟大人密令陈特使彻查,陈特使此时前来,想必是查出了什么。”陆休忽然开口。

这个解围来得太及时了!

我立刻会意,大声道:“翟大人料事如神,此案确有隐情,谷牛并非暴起械斗,李百孝也并非自保误杀!”

这下,众人的表情都极为精彩,大兴的几位官吏先是一愣,然后又是一喜,而慕良则终于摘下他那面具一般的笑脸,露出一副出乎意料的神情。

不过,慕良很快收拾起惊讶,又挂上笑容道:“哦?想不到贵国刑仵司也可号令钦臬司特使?”

凉世一眯起了眼睛:“翟大人找到我这里,我令陈觜去办,大兴府司如何协作,不需事无巨细地向三皇子交代清楚吧。”

慕良扬扬眉:“甚好。唔,陈特使,此案隐情是什么呢?”

“是这样,那李百孝本与谷牛有嫌隙,欲杀之,又恐偿命,便先用故意损毁谷牛货物的手段频频生事,谷牛一忍再忍,最终还是被激怒,脱口而出'我杀了你’这样的气话,立刻被李百孝抓住时机,以自保为由,趁机重伤谷牛。那谷牛为人老实,这段时间为给货主赔钱,宁愿不吃不喝,致使身体虚弱,最终没能熬过这一刀。”

听我说完,负责刑律的几位都若有所思,而沈青玉则立刻道:

“原来如此,这个谷牛虽为苦工,却也懂得礼法道德,始终克制忍让,只恨那李百孝心计深沉,竟能想出这样恶毒的办法。还好有翟大人明察秋毫。想必翟大人也是深知我大兴民众皆识礼守法,不会鲁莽行事,才断言此案定有隐情吧。”

翟亭不易察觉地拭去额头汗水,笑道:“正是,之前因暂未核实,便未向诸位明言。”

“哈哈哈哈!”袁宰爆发出一阵大笑,“翟亭,想不到你还留了一手,不错,不错。”说完,他饱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又道,“既已查清,此案择日重审吧。”

翟亭忙鞠躬道:“下官遵命。”

沈青玉看向慕良,微笑道:“三皇子可还满意?”

慕良笑容不减:“沈大人太客气了,贵国不愧为礼仪之邦,苦工竟也如此懂礼有节。不过,有些人坏起来可真够匪夷所思,比如那个李百孝,啧啧,恶毒至极,贵国民众分化真是极端啊。”

我实在忍不住,上前道:“三皇子此言差矣,世间芸芸众生,脾性各不相同,无论哪国哪朝都无法令所有百姓全都奉公守法,因而我大兴设钦臬司、刑仵司,以治恶扬善,除暴安良,让不守礼法之人得到惩罚,让守礼守法之人过太平日子,促使风气越来越好,恶人越来越少,最终实现圣人倡导的大道与大同。可这显然不是一蹴而就之事,如此简单的道理,三皇子不会不懂吧?”

这次换慕良一阵大笑:“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大国果然是大国,人人能言善辩,我今日是受教了。”

沈青玉见他再未提出疑问,便行礼道:“既然此间事情已了,下官这就送三皇子回驿馆,此次有劳袁相费心,多谢凉大人、翟大人不辞辛劳,共查真相。”

说罢,他又深深地看了陆休和我一眼,道,“辛苦二位特使。”我俩回礼后,他转向慕良,“三皇子,请。”

慕良却道:“不忙,我这人散漫惯了,难得来一次大兴,自然要转转。沈大人不必管我,我转完之后自行回驿馆即可。”

沈青玉道:“三皇子这几日马不停蹄,旅途劳顿,今日申时还要面圣,不如先回驿馆休整,面圣之后,下官自会派人专程陪同三皇子参观大京。”

慕良笑道:“我精力旺盛,又不需梳妆打扮,没什么好休整的。这样吧,沈大人若实在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去,就麻烦这位——啊——陈特使是吗?对,陈特使,陪我转转可好?”

大家都是一怔,颇感意外,我也莫名其妙,找我做什么?这一屋子人,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使命职责,怎么算也轮不到我来陪同吧?

袁宰到底是三相之一,在众人愕然之时率先笑眯眯地开了口:“承蒙三皇子看得起,陈觜,你就陪同一下,但要记得,切莫耽误三皇子进宫的时辰。”说着,又重重拍了拍我,“你可要好好陪同啊。”

他是让我小心慕良再生波澜吧,我立刻道:“遵命。”

从刑仵司出来,几位大人各自离开后,陆休冲我点点头就走了。虽然我很感谢他方才的解围,但想到他昨日和别人一样不在意谷牛案的真相,不免还是有些怨气。

我带着慕良边往前走边问:“三皇子是想看山河景光,还是民风民俗?”

慕良歪头含笑打量我半天,才说:“陈特使随意,我只是不想回驿馆去,没意思。”

第十章 一见如故

我心中暗骂,你没意思找我做什么?我还要赶紧去找谷牛案的证据呢。行,你不是嫌没意思么,那我就让你更没意思,逼着你早点回去。

想到这里,我说:“那不如先找个茶馆歇歇脚,然后再作打算?”

慕良毫无形象地当街伸了个懒腰,道:“陈特使,你可知我为何偏偏请你作陪?”

“不知。”

“昨日入京以来,见到的各种大人都一模一样,脸上不露声色,口中久仰包涵,实在无趣,只有陈特使不同寻常,敢说敢做,我觉得,或许让你作陪还有些意思,没想到,你竟像个老学究一样,要带我去喝茶。”

我反驳道:“在其位谋其政,身为朝廷命官,一言一行都举足轻重,自然要多加思虑,难道密国的大人们不是如此?”

慕良嗤笑一声:“我们密国风气开放,才不会有大兴这些繁文缛节,不服气就骂,有过节就打,哪来那么多条条框框限制。”

“没有礼教律法的约束,随心而为,岂不是会乱套?”

“不会,我们密国人都耿直爽朗,是非分明,没有礼法约束对我们来说是好事,比如说——这样,别喝茶了,你找个酒馆,我们边喝边聊。”

自从那次和乐王大醉后,我一听到“酒”字都心虚,只好说:“实不相瞒,我不会喝酒。”

慕良大惊失色,比在刑仵司听到谷牛案另有隐情时惊讶多了:“不会喝酒?这世上还有不会喝酒的人?”

我略有些羞愧:“我沾酒即倒,到时陪不好三皇子,不免被朝廷责罚,还是喝茶吧,都差不多。”

“差不多?怎么可能差不多?酒,酣畅淋漓,像我们自由不羁的密国人;茶,淡而无味,像你们严肃古板的大兴人,明明差多了!”

这话听得我有些生气:“既然三皇子这样认为,那就你这个密国人喝酒,我这个大兴人喝茶吧。”

慕良大笑道:“你果然和那些大人们不同,好吧,我不喜独饮,不喝酒就不喝酒,但我也绝不会喝茶的。”

我一直绞尽脑汁想要早点打发他回驿馆,闻言又生一计:“既然我们茶酒不能兼容,那就什么也别喝了,去城头晒太阳吧。”

虽然这是我近来最喜欢的消遣,但我想其他人应该很难接受。想不到慕良竟眼睛一亮:“好好好,坐在墙头上晒着太阳,看下面人来人往,我喜欢,走吧。”

我很是无语,他不是不喜欢无趣的事吗?晒太阳还不够无趣?但话已出口,只能带着他向北城墙走去。

在墙头上,我本以为会度过一段煎熬的时光,不曾想,我竟与慕良聊得极为痛快,他说话很是有趣,给我讲了许多密国的奇人异事,以及和大兴完全不同的风俗人情,令我一时哈哈大笑一时抚掌称快,直聊得差点耽误了进宫的时辰,幸好他也略懂轻功,我们一路飞奔回驿馆,使团的人正在门口望眼欲穿。

慕良赶紧去沐浴更衣准备面圣了,我也心情愉快地回到钦臬司。

又是一整天没吃饭,我赶紧往膳厅走,路过公政堂时,正好碰到刚从里面出来的陆休。

陆休见我回来,便问:“陪三皇子转得可好?”

我同慕良聊得痛快,心情大好,也不那么生陆休的气了,便嘿嘿一笑:“没转,我带着他上北城墙晒了半天太阳——就是我常去的那里。”

陆休神情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你就是这样接待一国皇子的?”

“是啊,你别说,这个三皇子还真是特立独行,他竟然也喜欢晒太阳。”

陆休沉吟一下,道:“西南地区瘴气大,密林多,想来很少能见到大京这样的艳阳天。”

“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俩聊得太投机,也无所谓在哪里了。”

“是吗?聊了些什么?”

“他给我讲密国的各种事,嘿,那边的山水地貌真是和我们大不相同,若非远隔千里,我真想去看看。哦对,还有密国人的脾气性情,也与我们大兴迥异,密国人喜欢自由不羁的生活方式,说话做事直来直去,不会像我们一样考虑这个考虑那个,小心谨慎。所以他说我们想法多,规矩多,活得太累,自己给自己上了枷锁。”话头一起,我忍不住又像往常一样,对着陆休滔滔不绝起来。

陆休扫了我一眼:“那你觉得呢?”

“我……”我有些犹豫,“我自然知道他以偏概全,矫枉过正,可心中又忍不住认同他的观点。比如徐兰芽案中,袁相临走前对我们和翟大人说的那番话,若没有你为我分析,我一定想不了那么多。可是为何要如此呢?袁相直接说翟大人做错了,但我们还是应该敬重翟大人,不行吗?我定会照办,有话直说多好,何必拐那么多弯弯绕绕?”

说话间,我们已走到膳厅,今晚是狮子头和蓝田瓜,我食欲大开,转瞬间就将刚才的话题抛在脑后。

第十一章 开堂重审

次日,我一早便出了门,如今谷牛案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查,我便能借用钦臬司的力量了,于是,晌午时分便有了收获——

找到四名人证,其中一人是谷牛救助李老汉时在场,一人是亲眼见到李百孝来纠缠谷牛,另两人则是目睹了前段时间李百孝故意损坏谷牛搬运的货物;此外,还找到了一位磨刀匠。

更令我高兴的是,在西兴街寻找人证时,我碰到关应正和一个人扭打在一起,上前一问,原来那天我急着离开,话说得不清不楚,但关应有心记住了,知道是李百孝有问题,便回来查问,一路找到此人——李百孝的朋友张之罗,他曾跟着李百孝一起找谷牛要过几次钱。

本以为这个张之罗敢和魁梧的关应扭打,应该胆子很大,谁想我一亮明身份,他就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大人饶命,小的什么都没做,只是去帮忙壮声势,狠话都是他说的,坏事也都是他做的!”

“哦?李百孝说了些什么狠话?”

“回大人,也没什么特别,就是'除非你敢杀我,不然我纠缠你一辈子’'你躲不了的,我死了才会放过你’,这样的话。”

哈!果然!什么自保误伤,明明就是引诱杀人!

翟亭很快开堂重审,开堂之日,慕良居然也来了,沈青玉陪同。

作为查案人,我先讲事情来龙去脉,谷牛如何好心送李老汉回家反被讹钱,李百孝如何不分是非将谷牛当作杀父凶手意图报复,于是如何损坏谷牛负责的昂贵货物,导致谷牛为赔钱如何凄惨却一直忍气吞声。

我边讲边呈上相应人证的供词,最后道:“李百孝知道杀人要偿命,因而多次故意坑害谷牛,并声称除非谷牛杀了自己,否则他绝不停手,案发当日,更是有意摔碎谷牛所运的天价古董花瓶,彻底激怒了谷牛,令他情急之下喊出'我杀了你’这样的气话,这句话却正中了李百孝的奸计,李百孝便能堂而皇之地以自保为由重伤于他。”

翟亭微一点头,道:“李百孝,你可有话说?”

“大人,有!”李百孝激动地乍着双手,“就算之前我做过坑害谷牛的事,但也不代表我想杀他啊,是谷牛先冲过来要杀我的,难道我还不能防卫一下?”

我拿出两把豆腐刀,一把是此案凶器,一把是普通的豆腐刀。

“大人请看,通常,豆腐刀是方头,且刀刃较钝,因为豆腐本就柔软,若刀刃太过锋利,不仅容易伤人,还会因刀面过薄易磨损。而本案凶器,明显在案发前特意处理过,磨刀匠曾提醒李百孝如此锋利极易伤人,李百孝却要求越利越好,这是磨刀匠刘兆的口供。卑职以为,李百孝磨刀之举,足以证明他有杀人之心。”

种种证据逐一列出,李百孝终于无话可说,边磕头边痛哭道:“大人明鉴,只因谷牛害死老父,小人确实对他心生怨恨,但无论如何,小人并没有直接杀死谷牛,是他自己没熬过去才死的啊!”

我怒道:“若非你逼得谷牛连吃饭钱都赔给货主,饿着肚子还要拼命做活,他怎么会体弱如斯?你连你父亲的死都能归咎于谷牛,哪来的脸面说他不是你直接杀死的?”

“可家父分明就是谷牛令他气血攻心才死的!”

“休要胡言!害死你父的罪魁祸首分明是那马车主人!你莫要装出一副孝子模样,不去状告马车主人闹市疾驰,撞人潜逃,反而揪着好心救起你父亲的谷牛不依不饶,实在可恨!”

“啪!”翟亭一敲惊堂木,打断了我们的争吵:“李百孝用心毒辣,但毕竟是谷牛先有杀人之举,如何量判,还需本官细细想来。”

我一听就急了:“大人!李百孝所作所为,是将谷牛逼到了一个'不杀人只能死’的局面,所以谷牛才会起杀意,此举实在过于歹毒,若不严惩制止,恐怕会让后来人钻了同样的空子!”

翟亭沉思片刻,缓缓道:“李百孝诱使杀人之行为,尚无先例,且此案牵涉律法条文与礼教道德,因而不能即时判决,来人,将李百孝押入大牢,证人各自归家,待本官上禀朝廷,再做定夺。”

我还想再据理力争一番,但翟亭已下退堂令,众人陆续离去,我一肚子火无从发泄,只好也跺着脚走出公堂。

一出刑仵司门口,就看到凉世一正在与刚出来的沈青玉、慕良寒暄,陆休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我走过去,悄声问陆休,“你们来做什么?”

“与翟大人有事相商。谷牛案如何?”

“没判,说要上禀朝廷再做定夺,可我都查得那么清楚了,为何不能当堂判罪?”

“毕竟没有相应的律法可以给李百孝定罪。”

“可是——”

没等我说完,就见慕良对沈青玉说了一句什么,独自向我俩走来,我和陆休同时行礼:“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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