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志】爹爹
《爹爹》
他是我父亲,我叫他爹爹。小时候我很希望像别的小伙伴一样叫“爸爸”或者“阿爸”的,“爹爹”一词多少有点拗口而又另类。长大点,我倒是想改口叫“爸爸”的,可含在嘴里练习了一遍又一遍,走到他跟前了,张口还是“爹爹”。叫爹爹才是亲爹哪!罢了,罢了!
后来,我发现叫爹爹也挺好的。有时候妈让我们姐弟去唤地里干活的爹爹回家吃饭,我们俩只需走几步,站在风水墙上,扯着嗓子喊“爹——爹——,爹――爹――,吃饭啦!”有时能听到爹不耐烦地回应“晓得了”,有时过不了多久就能看见爹扛着农具出现在家门口。要是“爸爸”“爸爸”的叫,怎么听得清是谁家娃在唤谁家爸呢?
爹爹是个农民,他还就是一个典型的农民相。我不知道爹年轻时是不是曾经白皙过,可现在一张老脸黝黑黝黑的。熟人都说我的肤色像他,我真是一肚子委屈。我又没干过农活,也未曾风吹日晒的,怎么也黑滋滋的?想不明白也得想明白,谁叫我是爹爹的亲闺女呢!
尽管爹爹皮肤黝黑,可他不是个好农民,自留地里长满野草不说,就连庄稼都比别人家长得慢,长得小。我总能听见妈妈的唠叨、埋怨,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每每这时,我就替爹爹抱不平。爹爹虽然不是庄稼地里的好把式,可他会很多我那些叔叔伯伯们不会的玩意儿。
爹爹会吹口琴。那时候的夏夜有皎洁的月光凉爽的清风,那时候的乡村还有高高的草垛闪闪的萤火虫。那时候爹爹会应了我们的要求拿出口琴,坐在院子里吹起来。吹曲《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吹曲《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还有好多我想不起来的歌曲。在电视机还不普及,录音机仍是奢侈品的年代,爹爹的琴声就是我最早的音乐启蒙。现在想起,耳畔仍有悠扬的琴声,眼前仍是如水的月光,还能看见那月儿正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爹爹虽然只有高小的文化水平,却会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我读中学的时候,父母给我在县城里租了间房子让我过走读的生活。学校离家十里之远,那时交通也不方便。他们来看我的时候,我往往在学校里上课,等我下课回去,他们早已骑车赶回十里之外的老家。爹爹来一趟总会留下一些钱,还有一张便条。那些便条总是以“静儿”开头,以“父字”落款。便条里没有大道理,只有一些殷殷叮嘱还有一些不能照顾子女的愧疚。读着那些便条,我常不能自已哭出声来。那些便条,给了一个十四五岁的走读女孩多少勇气和慰籍啊!那些便条,我珍藏了好多年,直到结婚后,才不知怎么就没了去向。现在通讯太发达了,有时候连电话寒暄都觉得很勉强,更别提倾心交流了。我真的好想念那些便条,想念爹爹洒脱中略带拘谨的行楷,想念爹爹字里行间无处不在的暖暖深情。
爹爹年轻的时候在村办企业跑外勤,也算是个走南闯北的汉子,他时常会带回来一些时髦新鲜的东西,这让每个爹爹回家的日子都成了我和弟弟的节日。不知道爹爹具体回家的时间,我和弟弟从一早就站在家门口扯长脖子张望,终于盼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村口了,我们就欢呼雀跃着跑过去,接了他的行李包就往家跑,开始一番地毯式大搜索。爹爹也不恼,只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一如我现在注视儿子的目光。
记得我九岁那年,爹爹从哈尔滨回来,说给我带来一套衣服。我兴奋地抖出来一看,这哪是九岁孩子的衣服啊,看起来给隔壁家刚出生的小孩穿还差不多呢!爹爹一脸困惑,半晌才恍然大悟地说:“我说九岁,她们肯定听成周岁啦!”我的爹呀,就算普通话有南北差异,你也该把衣服拿出来看看哪!我抱着衣服伤心了好久,都舍不得让我妈送人。印象中爹爹没再给我买过衣服,我却发现爹爹的普通话倒是越来越有味儿了。他不会再把“九”说成“周”了。当他卷着舌头与人谈话聊天,我就无比骄傲,那是我在乡村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浑厚低沉,无比风趣又充满自信。
爹爹是个农民,但当他注视着远方,目光深邃坚定,而又略带些忧郁迷茫,我就觉得他更像个浪漫的诗人。脚在黄土地,心在碧蓝天。那姿势真让人着迷。
我不但肤色像我爹,骨子里的忧郁和乐观也像他,我也像他一样不会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只是每次回家,我都会扯着嗓子大声喊“爹﹣爹﹣”,我是真觉得叫爹爹才是最美妙的语言。爹啊,我庆幸我是你的女儿,你用爱呵护我成长,我会陪着你慢慢老去,即使你背脊越来越驼,即使你的步履越来越缓,我仍会腻在你身边,凑在你耳边,大声喊:“爹,有我在呢!”
你是一位了不起的父亲
文/金色鱼钩
编辑/濯清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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