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技法:对仗里的数目对、颜色对与方位对
在构成对偶的词类中,有三种比较特殊的词类,它们是数目词、颜色词和方位词。这三种词各成一类。多数情况下它们都是同类相对,即数词对数词,颜色词对颜色词,方位词对方位词。其中数目词包括一、二、三、四···百、千、万、两、孤、独、数、几、半、再、群、诸、众等。颜色词包括红、黄、白、翠、苍、碧、朱、丹、绯、赭zhě(红色)、金(黄)、玉(白)、银(白)、粉(白)、皓、素、彩、玄、黔qiá(黑色)、缁zī(黑色)等。方位词包括东、南、西、北、中、外、里、边、前、后、左、右、上、下等。
这三类词的数量都不多,但在对仗中出现的频率却比较高。据粗略统计,在蘅塘退士编选的《唐诗三百首》里,131首五律和七律中,带有数词的对仗42 首,占百分之32%;带有颜色词的对仗23首,占百分之17.5%;带有方向词的对仗27首,占百分之21%。在高步瀛选注的《唐宋诗举要》里,359首 五、七律中,上述三种对仗,分别占27.5%、8.9%和14.5%。有人把这三种对仗分别称之为数目词对、颜色词对和方位词对。为什么含有这三类词的对仗出现的频率较高呢? 第一,这三类词可以和其他词(主要是名词和部分动词)结合在一起,构成词组来表示事物的存在的数量、颜色、空间和时间状态。具体事物存在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其中数量、颜色、空间和时间方式更具有普遍性。人们在描述具体事物的状态时,自然也会常常使用带有数量、颜色、方位等词组来更好地表达思想情感。就对仗角度说,这三类词虽然数量都不多,但每个词可组成的词组却十分广泛。
譬如数目词,在古汉语中,不仅可以和所有的可数名词组合,而且可以与量词一起同许多不可数名词组合。也能跟部分动词组成词组。尤其是每个词组的可对词组也十分广泛,因而在组织对仗时,选择的余地较大。以“雨中”这个表示处所的词为例。翻阅了部分唐诗,在四十八首使用“雨中”来组对的对仗中,发现和“雨中”对偶的词竟有三十四种,如“云外”“关外”“钟外”“楼上”“江上”“沙上”“窗下”“灯下”“山下”“霜后”“秋后”“烟里”“城里”“波际”“草际”“风前”“江南”等等。
有些虽用同一个词来对“雨中”,但所形成的意境各不相同。如以“灯下”相对的共三个:王维的“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司空曙的“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张籍的“归使雨中发,寄书灯下封”。这种广泛性给诗人构思遣词带来方便,从而使这三类词被使用的频率也必然比较高。
第二,对仗的一个根本特点是对和连。上下两句既相对又相连,两句中相应位置的词或词组既相对又相连。什么东西才能既相对又相连呢?那就要既有相同点,又有相异点。完全相同,不行。完全不同也不行,作为对仗句组成部分的词和词组,相同点,即词类相同或词性相同。不同点,即词义有差别。数量词、颜色词、方位词,各属一类,每一类都有共同性,但每一类中的各个词的词义又都不同甚至完全相反。
如:“一”与“万”,“红”与“黑”,“上”与“下”等等。因此它们彼此之间就具备了对仗的性质。由于它们绝大多数是和其它词构成词组,从而也把这种对仗性质带给了词组,使本来就有对偶性的相关词,对仗性进一步增强,使本来缺乏对偶性的某些词具有了对仗性。
如“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其中“鹂”与“鹭”同门类,“窗”与“门”同类,属工对。再与“黄”“白”“两个”“一行”等组成词组,就显得更加工整。“柳”与“天”,“雪”与“船”不同类,只同性,属宽对。但和“翠”“青”“千秋” “万里”等结成词组,就成了工对。所以,可以说,数量词、颜色词和方位词,能使工者更工,不工而工。甚至还可说能使不对而对。
杜甫的“亲朋尽一哭,鞍马去孤城”(《送远》)“哭”与“城”词性不同,本对不上,但加上“一”和“孤”,变成“一哭”和“孤城”, 字面成对,给“哭”与“城”以意义上的连接,“一 哭”是因为“孤城”。这样“亲朋尽一哭”与“鞍马去孤城”也就成为对仗。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蜀相》)。“顾”和“朝”词性也不同,但 “三顾”和“两朝”却有对偶性,这两句也就成了对仗。 第三,由于数量词、颜色词和方位词表示的是事物的存在状态,当它们与标志某事物的词组成词或词组时,就会赋予该事物以某种特性。如“千山”、“万水”、 “一叶”、“白山”“黑水”、“红颜”、“白发”、“东奔西走”、“天南海北”、“上窜下跳”等等。诗人就会利用这种特性创造对偶词或对偶句之间的特定关系,或使其相互呼应,连成一气,或使其形成强烈的对比,或使其色彩鲜明,或使其意义普遍。试举数例。
“事去千年犹恨速,愁来一日即为长”(李益《同崔邠登鹳雀楼》)。“千年”与“一日”,一长一短,已经成为鲜明之对比,再配上“速”与“长”,对比更加强烈。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杜甫《登高》)。“万里”言其空间之广,“百年”言其时间之长。再和上一联的“无边”“不尽”,相互呼应,创造出悲怆深沉的意境,深刻地描绘出诗人的羁旅孤独、悲秋苦病的情思感叹。
杜甫的另两句:“万里伤心严谴日,百年垂死中兴时”,具有相同效果。只不过所表达的乃是对朋友郑虔不平遭遇的愤懑和同情。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李白《赠孟浩然》)。“红颜”和“白首”对偶,“红颜”意为少壮之年,“白首”意为垂老之年。二者对仗,概括了从少壮到晚年的整个生涯。再与“弃轩冕”(达官贵人的车马冠服)和“卧松云”联在一起,通过这一弃一取的对比,突出了孟浩然的高风亮节。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颜真卿《七绝》)。“黑发”对“白首”与李白的“红颜”对“白发”一样,表示人的一生,但后面搭配的词组不同,句式和表达的诗意都不同。
“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吴伟业《圆圆曲》)。用“白骨”与“红妆”对偶,形成更强烈的反差。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方位词“海内”“天涯”一指地域,一指距离。“海内”古时指整个中国,今天也可指任何地方,“天涯” 则任何遥远的距离。它们分别与“存知己”“若比邻”粘在一起,表达了只要是知己,无论人在何地,相距多远,也如邻居一般。
“支离东北风尘际,飘泊西南天地间”(杜甫《咏怀古迹五首》之一)。“东北”与“西南”,虽然也可表示东西南北四方,即任何地方,但在该诗中与“风尘” “漂泊”等搭配,表示的就不再是泛指,而是指比较具体的东北和西南了。这两句是说,自从安禄山在东北方造反,遍地战尘,我的一些亲友从此支离分散。我漂泊在西南天地之间,有家难归,怕今生已还乡无望了。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司空曙《喜外弟卢纶见宿》)。用“白头”对“黄叶”,以树之落叶喻人之衰老,颇为贴切。烘托了悲的情绪。在与“雨中”“灯下”结合在一起。大大加强了悲凉的气氛,构成了一个“苦雨、孤灯、黄叶、白头”充满着辛酸和悲哀的画面。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陆游《书愤》)。由“塞上”“镜中”构成“塞上长城”与“镜中衰鬓”成对偶,突出了壮志未酬身已老的愤懑而又无奈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