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老与小
老与小
张亚凌
越来越想对比“老”与“小”,源于每天看着父亲走向衰老。我跟他的对话,更像一场又一场让我哭笑不得的闹剧。我尽是无处发火的无奈,他则是满脸很认真的无辜。
“喝一袋奶?”我征求他的意见。父亲比较固执,打开不喝也是浪费。“刘文彩?”他反问。我说“喝奶”,他回复“刘文彩”,这种对接够奇葩的。
“吃炒菜面?”我跟他商量。父亲牙不好,咬啥不得劲,炒菜面可以把菜切碎煮烂,面条擀得薄薄的,好嚼。“茄子?”他反问,“茄子咋了?”我说“炒菜面”,他听到“茄子”,还满脸含笑地追问。
瞧,我们的交流就是牛屁股天衣无缝地对上马胯的过程,真真是“聋子会打岔”。我问我的,他说他的。我不问时,他依然在念叨他的。那是一个我无法进入的世界,封闭到没有缺口。
“不能唾在地上,这是地板,不是咱老屋里的土地。唾在纸巾上,扔进垃圾篓里。”好几次了,他一唾,还用脚一划拉。实在觉得不合适,我开始提醒,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提醒。
下次,依旧,坦然。
下下次,还是,神情没有异样。
以至于他刚准备动嘴,我就把纸巾替过去。记得儿子小时候,吃完东西用小手抹嘴。我拍了一下他的小手,说吃完东西用纸巾擦。下次,他吃完刚举起小手,目光跟我相遇,一吐舌头,小手伸向纸巾。怎能说老人像孩子,孩子是一天比一天进步,老人是一天赶着一天衰老,没有最邋遢,只有更邋遢。
突然发现,对老人,再多的语言都是无力的,得动手示范,或者,代劳。
“上卫生间,扶一下,冬天了,不敢老把马桶垫尿湿。”叮咛了好多次,可每次他上过后马桶垫就湿了。以至于他起身扭向卫生间,我就冲进去扶起马桶垫。
可只要我不在现场,马桶垫就是湿的。给他提醒时,我都不好意思了。他却满脸含笑,点头,好像在说,我又不是小娃娃,我知道。儿子小时候,也弄湿过,说了两次,他就很小心了,为了表示他在进步,每次都会说一句“妈妈,我没弄湿垫子”。
人说“老小老小”时,哪里想到老只是越来越邋遢,而小一天比一天喜人?
“吃菜就行,馍馍就不要在汤汁里蘸了,都滴在桌子上了。”其实我更想说的是:手捏着馍块进菜里不雅观,其他人就不想动筷子了。当然不可以那么说,那就是赤裸裸的嫌弃了。正吃着饭,口水就流下来了,我笑着解释说,人老了都那样,到处都松垮垮,嘴也不拘劲了。
儿子小时嫌他不会捉筷子用手瞎整,拨出一碟菜随他去,才不去理会吃得多还是掉得多,哪怕他用小嘴巴舔桌子都一笑了之。可我绝对不能把菜另外给父亲分出一份,那是——嫌弃。父亲还是把馍块往菜里蘸,说怪可惜的,那是油水。我说现在都提倡少油了,不算浪费。
老人怎么能跟小孩比?小孩你可以逗他玩看他热闹,因为你知道他终究会跟你一样的,老人只是无奈,看着他越来越缩回自己,不是他不管不顾而是他无力管什么想不起顾什么。
也记得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五年六月七时辰”,不解,问他。回复是:人过了五十岁,活的是年;过了六十岁,活的是月;过了七十岁,活的是时辰。
面对刚八十已如此衰老的父亲,悲从心底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