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菊花隐姓埋名◎ 朱成玉秋天来了,属于菊花的秋天,攀着夏天的最后一块岩石,露出头来。秋天的诗篇,写给枯草,写给炊烟,写给南飞的大雁,写给留守的麻雀,写给,菊花。天空越来越高了,云朵因此变得更薄。菊花随之灿烂,一朵接着一朵,彼此鼓励,把日子里所剩无几的暖,装进篮子,拎到你面前。你并不惧怕,你了解的衰老,菊花也了解。你洞悉的豁达,菊花也洞悉。所以,你看到的菊花,不论多凉的风,都吹不灭它。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下去,菊花随之慢慢凋零。气温下降,但菊花的体温,一直是热的。当一朵花在越来越凉的空气里傲然开放,这本身就是足够动容的情节。在我眼里,菊花像是戴着面具的青衣,隐忍着痛苦,一步一步,为生而生,为活而活。你们看到一朵菊花的疼了吗?你们只看到她灿烂的流苏,却没看到她施与自己的惩罚,那些抓痕,历历在目,她是如此地,把自己撕得粉碎。是忏悔?是绝望?风中的菊花,仿佛被抛弃的妇人,正在被回忆啄伤。可是,请允许我爱上她。像爱一枚驼背的叶子,像爱一只蹒跚的蝴蝶。我是如此急切地,想在秋天掰开一只苹果,我想知道一件事物,成熟的内核。就像,我想知道她的内心,所有的过往。她一个人生活,没有丈夫,没有儿女,她除了微笑,很少透露自己的内心,没有人知道她单身的秘密,是离了婚还是一直未嫁?神秘是她优雅的一部分。甚至,她的名字,都无从知晓。她,就像这秋天里,一朵隐姓埋名的菊花。那日在秋风中遇到她,长长的头发被风吹乱,遮住她的眉眼,她长久地钉在风里,兀自开得灿烂,湖面上没有一丝涟漪,像她波澜不惊的心。微笑是她的符号,她用微笑蔑视着秋天的破败。她用秋天的金色镀满全身,她在命运面前披上了黄金铠甲。我没有兴趣猜测她的身份,我只喜欢看她此刻的背影。她时而宁静,如一幅油画,时而聒噪,如一只饥饿的雀儿,我想这应该是她的病根,至于这病如何得来,怕是不得而知了。我喜欢看她宁静的样子,虽然人已老去,但不失优雅,举手投足间尽是小资做派,一看年轻时就是个文艺女子。难得她心情好,会和我,更像是和风说几句话,她说:曾经我有一个梦,我只爱山清水秀,茅屋竹林,绿草铺满小径,案头常有花香,窗外常有鸟鸣,嫁一个会种田的男子,最好能弹琴,又会作诗文,他在田头插秧,我在茅屋织裙,我在窗口能看见他,他能听见我的歌声......如此安静的爱,世间很难寻得。她大概就是遇人不淑,半生荒废,便铁了心放逐自己,来此幽居的吧。她敲着清心寡欲的木鱼,却并未耽误秋虫们在它的花瓣下面相爱。从她难得的只言片语里,知道了她是个患了绝症的人,躲开家人,来到这个对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小镇。她想安安静静地离开,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她选择一个人,面水而居,优雅地绽放和衰败。她说,每个人最终的去处都一样,在这个过程中,你走了什么样的路,看到了什么样的景致,却都是不一样的。我只想,再晒晒太阳,再吹吹风。一朵菊花,精心梳理着头发,为秋天保留着不乱的妆容。整齐划一的流苏,是她引领世上的花而坚持的发型,可是这一阵风,让它好不狼狈。它的发髻乱了,它的内心灌满风,它由此变得轻盈,可以向上升腾,尘世的烦恼再也不能令她左右摇摆。那些被风吹乱的流苏,怎么看怎么像舞蹈的火焰。这个秋天,我是如此牵挂,一朵隐姓埋名的菊花。她用她的凋零告诉我,人间除了爱,还有疼。 —— end ——注:此文发表于《当代青年》201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