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舍】暮歌、悲歌和挽歌(五章)
暮歌、悲歌和挽歌(五章)
◎ 徐敏
写下一粒跌落的尘埃
我在纸上写下一株野草,那荒凉凄清的旷野多出一亩生气。
我在纸上写下一双翅膀,那辽远幽深的天空多出一行飞翔。
今天,我在纸上写下一粒尘埃,
是一粒跌落的尘埃,
但那无边无际的大地却不动声色,该欢唱时欢唱,该沉默时沉默。
词语和石头相遇。
短句与黑夜互视。
人类的诗篇不足以让大地产生警觉。对于一粒尘埃的跌落,
大地的怜悯显得奢侈。
而我,喜欢用一粒尘埃来测算大地的高度和广度。
一粒尘埃跌落了,一座大山升起了;
一座大山升起了,一片土地复活了。
不要忽视尘埃的重量,因为它的跌落
比野草的抽绿更遒劲,比翅膀的翱翔更宽阔。
今天,我在纸上写下一粒尘埃,不仅仅是为了揭开它跌落的真相,
更是为了
再现大地的雏形。
画上一个明朗的清晨
我想画上一个明朗的清晨,送给夜行人,让他们在人生峭壁的跋涉中瞭望曙光、听闻微风、抚摸花蕾;
让他们暂缓脚步谈一谈梵高和莫奈;
让他们抬起眼睛说一说黑格尔和叔本华;
让他们松弛面庞讲一讲塞尔努达和巴略霍。
人类的成长已进入中年期。而他们,
同样面临中年危机。家庭一道坎,事业一道坎,经济一道坎,一道坎就是一处悬崖边上的行走,一次行走就是
一场有期的年龄与无限的时光的对抗。
对抗,使他们成为夜行人。
我不认识他们。我只想让他们在匆忙和忧虑之间走进明朗的清晨,找到存在感和归属感。因为人类的成长自始至终都充满矛盾,激荡的江河必将截取一段为平缓的流淌留出想象。
他们无法带走星光。
他们不甘于匿名地从黑夜走过。
他们的背影,留给我的,
是一幅翻越生命的岁月无声的夜行图。
今天,我在这个明朗的清晨里,等他们凯旋归来,
也等我自己从夜行图中
攀爬出来。
唱出一首忧伤的老歌
就像在荆棘里绕行一样,我看见悲愤的眼神里带刺,我看见谄媚的笑靥里带刺,我看见孤独的身影里带刺。
人类的群居,是一根刺与四根刺的交锋。
所以,我想唱出一首忧伤的老歌,
使悲愤的人平和,
使谄媚的人谦卑,
使孤独的人痛哭。
大地上不乏有月光、水泉和白云。它们的干净、清澈和纯洁,无需用一首老歌来警示人们。如果它们离去,大地将变得不安。
闪电、雷雨和狂风,也将让人类的繁衍难以预测。
今天,我们的不安,
是无欢乐,是无信任,是无成就;
是如鲠在喉。
还好,一首忧伤的老歌是人类文明酿造的一杯酒,
有柔有烈,有辣有涩,有浓有淡……
我们可以在一杯酒里尽情地忧伤。忧伤我们的悲愤,忧伤我们的谄媚,忧伤我们的孤独,忧伤我们共同的记忆。——
不安。
或许,未来还有人唱出一首忧伤的老歌。那时,我会走近一步,沿着老歌的忧伤去看望月光、水泉和白云,
去安顿不安。
记住一张黑白的照片
这里,资本家会戴上草帽,权谋家会挽起裤腿,纵横家会脱下鞋子。
这里,风慢得从稻叶上滑落,云慢得在稻穗上栖息。一个小姑娘在稻田边奔跑,风拂过她赤露的双足,云含着她盛放的眼眸。
她张开双臂,等候父母抽身温暖的拥抱。
这就是生活。
与它相比,金钱、权力和地位终将化作稻谷的养料。
这何止是一张黑白的照片。
这还是大地的一句箴言,祖先的一笔遗迹。
我们活着。
我们同样活在刀锋上。而刀锋割下稻谷,稻谷仍进入粮仓;
刀锋割下我们,我们却遭世界遗弃。
一界刀锋,两面命运。
这世界没有先知,也回不到过去。人类在一片稻田里解决了温饱,却无法在一粒稻谷里找到命题。
人类的认知,远远不及一粒稻谷来得纯粹。
我会记住这张黑白的照片,将自己钉进稻田里。
欢愉的生活,
简单的耕作,
风、云、爱人和孩子。
抓来一片清瘦的月光
科技革命让月光失去诗意。人类探寻的真理在一步步剥夺人类自身的幻想。所以,我想抓来一片清瘦的月光,去掩盖遮蔽人类贪婪的步伐。
倘若流放的人路过黑夜,
请原谅我善意的愤怒。
山岗、流水,枯树、野草,花瓣、泥土……它们在月光下投射成一个个生动的诗词。大地的永恒,假设没有月光的抒情,那将变得索然无味。
而人类的音乐、文学,画作、建筑,情感、思想……
如果离开月光的咏叹,
也将贫瘠。
但,如今,真理的一丝不苟让大地保持缄默,
让人类的艺术负重飞翔。
月光还将流淌。
我留下一个身影,与月光一起入夜。
那时,或许,我的身影
将成为大地上唯一匍匐的诗行。
【徐敏】男,1985年生。作品散见于《作家》《诗潮》《绿风》《星星》《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等,多次入选《中国年度散文诗》《中国散文诗年度精选》《中国优秀散文诗》等多种散文诗年度选本,获“十佳校园作家”“中国散文诗人大奖赛”“松原查干湖文学奖”等,参加全国第七届散文诗笔会,著有散文诗集《灵魂如歌》(北京大学图书馆收藏)《三十而立》。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松原市作家协会理事,鲁迅文学院吉林省中青年作家培训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