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家乡与故乡
2017年7月17日 星期一 第23期
故乡和家乡的区别很大。为此，日前我曾和一位要好的哥们红着脸争执了许久。我说，我从来未曾离开过的家乡，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都从未离开，也不想离开的家乡，怎么能说是故乡呢！即便是现在，我每夜的梦都铁定是在那里，天井、屋檐、老街、屋背山、以及看不见光的母亲……我的灵魂几乎未间断过和它们的亲昵，这怎么就成了故乡呢？
和朋友争执这些时，因为一句话，我竟突然心情沉重起来，那句话是：我没有离开我的家乡，别离这些年，我只不过是在流浪，漂泊！瞬间，我有着流泪的冲动。
家乡是盛载人类的根的地方。因而，根在哪，家乡便在哪。这绝对不会错。正因如此，才有了故乡与第二故乡的说法。
故乡，显然是指一个人已经异地而处有了新家，而那过去的家乡，只不过是他终究未能完全适应起新的家于是时常生起的怀念。故乡应该是游子想回去却未必会回去，或者回不去的故地。我不承认家乡是故乡，但我却是有过第二故乡的。杭州，杭州城北一个叫着哑巴弄的地方，我将那里的一座红色大院认定是我的第二故乡。这绝非矫情，我们可以不相信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但我们绝对没有理由去怀疑我们做的每一场梦，梦是虚幻的，但梦境却最是能映照出人的真实情感，你梦境里出现过最多的地方，无疑是你注入了最多情感的地方。比如孩提时的老屋，比如当兵时的营房，这些地方曾给过我们刻骨铭心的记忆，更主要的，是那些地方是我们成长路途中的一道山岭。于是，我的梦境里，出现最多的，也就是这些地方。尤其是杭州兵营里的画面，绿色的头盔、红色的肩章、闪光的帽徽领花以及橙红色的挂钩梯和白色的水带，这些画面，就像是我频繁的眩晕症，总会在某个夜里悄然而至，醒来后，交替着兴奋与失落，继而，十分渴望回去看看。
这才是故乡的感觉。尽管我想着回去看看，但最终却去的极少，而且，那极少的次数里，也未寻找到我希冀找到的感动，物是人非，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当初的痕迹，早已经被时光毫不留情地抹去了。认真说，这个故乡，其实已经将我与之割断了，不再有什么关联，我想念时，自然可以回去看看，可我已经没有回去的必要，最终，只将那个被称为“第二故乡”的地方仅作怀念了。
家乡却不是你不想回去便可以不回去的地方。除了躯壳，我的一切全部都留存在家乡，如何能割舍，如何割舍得了！不只是我，我相信，很多已经别离家乡而远去的游子都和我一样，是绝不肯将家乡读作故乡的，因为，我们都终将回去！
2012年秋，我的QQ多了一位陌生朋友，他的验证申请词只有三个字——家乡人。我自信我对家乡篁碧熟稔的就像自己的手掌，翻遍记忆，我仍不能将这位朋友的头像记忆起来。而后，通过深入交谈，我才知道，他果然不是我熟悉的，八岁时，他就随着父母离开家乡进了城，乃后，在广东安了新家。习惯的认知里，篁碧，应该和他无关了，最多，只能算是一个模糊的故乡。可他说，他是篁碧人，不折不扣的篁碧人，喝着篁碧水长大的篁碧人，篁碧是他的，割都割不断，而且，迟早，他必将回来。他的这番话让我感动了好久，我知道，和我一样，他也没将篁碧视为故乡，在他的情感里，他与篁碧是一个整体，永远不会离分，纵然今天他仍迫于生计还在它乡奋斗，但终有一天，他还会回到这个地方，与之厮守，再不分离。
究其因，人性的缘故吧！家乡，原本就是人们根植于心的一种热爱，就像儿女对母亲的依恋，长相厮守时，儿女们对母亲的爱几乎很难察觉，一旦分开，母亲就会成了儿女无休无止的思念。我不知道这位乡亲最终会不会真的回归到篁碧，但我相信，他心头对篁碧的那份热爱，丝毫不逊于我。
可我们如今都已经离开了家乡！
想及这点，心头陡然生出了几许悲怆之感。是呀，我何以竟离开了我口口声声热恋的家乡呢？这岂不是一种虚伪甚或叛逆么！难道我那热恋的家乡竟容纳我存在的一小方天地么？
我的漂泊算是为了一份虚妄的理想吧。人，毕竟是一种有着极强贪欲之念的动物，除了乐于享受安然，还渴慕精彩。缘于一份文字的执念，2011年，我来到了饶城，在一家医院里谋了职，如愿过上了以文为生的生活。这种生活，实话，尚暂不是今天的家乡可以赋予的。
可惜，我的生活并没有就此而真正精彩起来。四华兄曾说过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他说：“人们向往天堂，结果，失去了家乡！”这句话实在精辟。就像是上天对我贪念的一种惩罚，在我似乎日渐融进城市生活错觉自己成为城市人的时候，我遗落在家乡的灵魂开始任性胡为起来，每日肆意揪扯我脆弱的心脏，让我一刻也不得安宁。“家乡的茶叶开采了，该回去尝尝新了吧？家乡的沙石路被覆上水泥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呀？家门口长椅上的老人们越来越多了，每天他们都眯着眼在太阳底下轮番说着一些经年的往事，那种画面该是多么温馨呀！家乡的猕猴桃今年长得可累硕呢，随便哪个山坞河滩，一摘就是一麻袋哩！隔壁家的小柱子上个礼拜都结婚了，那新房闹得呀，一条街都在笑呐……”这些来自家人电话或微信朋友圈里的家乡讯息，与自己在城市里因屡屡碰壁而鲜血淋漓的鼻子交织在一起，常常让我的心就此剧痛起来，直至痉挛在地。于是，家乡，成了一天比一天沉重的思念！
尤为悲哀的是，碍于人心可怜的虚伪，奈于城市给予我的并不真的如意，我与家乡的距离反倒越来越远，远到轻易不敢回去！
今年三月，我住进了新房，朋友一再劝我也随俗接个火种，点个香火什么的。我没同意，告诉他们：我的家在篁碧，这里，只不过是个漂泊流浪过程中的临时的蜗居，迟早，我终须回去！
是的，我们终须回去！家乡才是我的根，我从来没想过要把家乡当成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