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 - 第十四夜 - Made in 山西
山西出煤,所以也炼钢、产焦。因此我有一阵一年有两百多天混迹于此。侯马是晋南的交通枢纽,早年汇聚各路文物贩子(山西的地下除了煤就是古董),世纪初新一轮大炼钢铁开始以后,这里又成了形形色色的黑色金属二道贩子的集散地。
2000年冬天第一次入晋,是连云港港务局的老马(彼时日照还是一个叫石臼所的不入流的小港口,晋南的厂家主要走的是连云港)开着他那辆破桑塔纳在侯马火车站接的我和老向。去住地的路上天色暗了下来,我们饿了,老马在一个不知名的村口找了家不起眼的铺子打尖。三个人要了一只面目可疑的酱肘子,一人一碗刀削面。吃完肘子和面,老马叫结账,老板搭着条破烂的毛巾(抹布?)拎着把茶壶踱过来,口中唱了个诺,施施然道客官且慢,讲个故事你听:话说乾隆年间(again?)有个书生赶考路过山西,也是在一家小店打尖匆匆吃了一碗面,一路肚泻不止,未出山西境已然支持不住,郎中把脉未知所以。郎中问了近日饮食,恍然大悟,嘱书生即刻返回打尖小店,要了一碗面汤喝下,立时神清气爽不再腹泻。故事说完,老板语重心长地又道:在山西吃面,一定记得要喝面汤啊。说完拍拍桌上的茶壶,笑道:五块一位。老马咕噜咕噜一边喝面汤一边说笑:老板,故事没说完吧,不是还有书生进的京去,金榜题名那一出嘛?出了店来,老向拍着肚子说好像有点道理,本来那只肘子吃的有点不大适意,这碗面汤一喝写意勿少。老马祖籍南京,能听一两句上海闲话,翻了一记白眼问老向: 知道面汤是啥伐?老向问是啥?马答:刷锅水。
第二日晚上饭局,众人坐定,一个女(第四声)子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中间一瓶汾酒,边上一圈二钱一个的小酒杯,一共十二个。一看这就要斟酒,我忙站起来迎上前道我来我来。做东的拦下我说让女子(他们管空姐也叫女子)来,不过咱们这喝酒的规矩先讲一讲:这里一桌十个人,十二个杯子,咱们敬你,凡是第一次见面的每个人敬你一杯,每敬你一个你喝盘子上余i的十一杯。我扫了桌子周围一眼,其实看也白看,除了老向和老马,剩下七个都是从未谋面。老向打圆场说他喝不了白的,东家说那没事,换啤酒,规矩不能坏,咱们一人敬一瓶,你每人谢十一瓶。我连忙摆手白的白的,咱喝白的,数学我还是会的,7乘11等于七十七,77瓶啤酒喝下去我就要下去陪文物了。两钱一杯喝77杯汾酒我觉得我生还的机会也不大,于是给老向使了个眼色,在跟主客喝完第一个11杯的时候我的手机如愿响起,我说我出去回个电话,那夜我于是再也没有回到酒桌上去。
王朔有一个中篇讲在广东倒腾走私电视机,各种陷阱险象环生,刚开始那会儿我们在侯马的处境几乎也是一样。每天晚上各色人等各种饭局,诡异的是每顿饭吃到一半被灌得半醉的时候,总有一些陌生来电打进来说能不能出来聊两句,就五分钟;或者说跟你吃饭的是要害你要讹你的货,出来跟我走。我到今天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有一阵我们跟小张谈,小张是地头蛇,上一辈政协龙头丈人家干兵工厂。来来回回谈了很久,七七八八差不多了就是付款条件横竖谈不拢。有一天晚上又僵住了,小张说明儿再说吧。然后一挥手跟手下说他们住那地儿也能叫宾馆?给两位挪我们定点那家去。就张罗着挪窝,到了地方手下问有啥要买的尽管张口这就给您二位买去,我们说不用客气一会我们自己出去溜达去。手下做了个揖:对不住二位,这家全市最安全,过了十点半锁大门,任何人不能出入。打发了小张手下,我跟老向一合计,此地不能久留啊,明日一早赶紧打道回沪吧。侯马回上海两个走法,一是火车去太原上飞机,二是大巴奔西安上飞机。天一亮我二人直奔长途汽车站,上了大巴惊魂未定,小张的电话来了:10分钟来接你们吃早饭。我强作镇定答实在不好意思张总,昨夜上海急电催回,没来得及跟您道别,我们这会已经在路上了。小张大怒:谁让你们走的,我这就过来拉你们回来,买卖谈完再走。你们这是上太原还是奔西安?当然告诉他是太原,等在火车站扑空再追大巴就晚了。
后来很多年,我每次在欧洲看到LV、GUCCI店外的长龙时总会忍不住在那些亚洲面孔里找一找有没有老张。老张是小张他叔,有一次一起夜车去太原,天蒙蒙亮看到乔家大院了的时候,老张睡眼惺忪地看了眼我手上摆弄的Sony PDA, 问是个啥,我正寻思要怎么做名词解释,老张翻了个身,嘟哝道:下回带二十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