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导师更利于女性学术发展?学术领域的性别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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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加女性导师的比例,不仅会降低女学生的学术影响力,而且女性导师的收益也会减少。当前多元化政策鼓励同性别的导师,以此让女性能留在学术界,但我们研究发现了一种可能性:异性导师关系将增加女性学生的科研影响力。”一篇新近刊发的论文摘要中写道。
这篇名为《早期学术合作中导师制与学生成果的关系》(下称《关系》)的论文,11月17日发布于《自然》的子期刊《自然评论》(Nature Communications),其作者是三名纽约大学的研究者,第一作者贝多·阿尔西伯里(Bedoor AlShebli)本人也是女性学者,在该校的计算社会学专业任助理教授。
“年轻女性学者跟随男导师的话,将更具影响力。科研领域的性别平等不仅由资深女性学者来承担。”作者贝多在推特中说。虽然作者认为,研究结论为如何提升女性科研地位的议题提供了新视角,但这一结论却招来众多批评,包括指其分析有误、助长了性别歧视。
在《自然评论》页面上,该论文已经被加上编者按。图片截图自《自然》官网
香港大学哲学硕士毕业生缪冬告诉全现在,她认为导师性别对学生的研究成果基本没有影响,而她所认识的朋友中,也没有人会特意考虑导师的性别。“在现行社会状况下,这种研究可能会导向‘不要选女导师!她们不行!’的意见。”缪冬表示,这一论文对研究生选导师的指导意义不大,反而可能造成偏见。
“我真的很想跟男导师”,郑月(化名)目前在北京大学读博士,她有点后悔选择了一名女老师作为导师。她表示,同一研究室中的男性导师们在田野调研时更具优势,研究项目也更多,跟随他们的话,能产出更加丰富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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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对学术指导关系的影响

上述《关系》一文主要研究导师指导关系对年轻学者学术成就的影响。导师指导关系最典型的就是研究生和导师,而该研究所指的指导关系更为广泛,包括了一并进行研究的学者前辈,性别影响因素则是这篇论文的创新点。论文分析了微软学术图表(MAG)中的2.15亿名科学家和2.22亿篇论文,从中选出300万个“导师与学生”的配对组合,涵盖了社科类、理工科类等十个学科,及一个世纪以来的研究。
研究对比了不同性别的学生与导师的组合搭配,及其产出论文的影响力差异,评估影响力的主要方式是引用率。得出的结论是,女性学者在职业早期跟随的女性导师越多,当她们学术成熟时,发表的论文的影响力就越低,而跟随男性导师的女性,其论文影响力更高。同时,女导师指导女学生时,其收益会更低,但男导师指导不同性别的学生时,其收益差异不大。论文建议政策制定者重新思考如何帮助女性科研人员的问题,因为年轻女性研究者跟随男性导师后,很可能有更好的发展。
论文中对比不同性别的学生与导师的组合。图片截图自《关系》论文
11月19日,期刊编辑在该论文开头增加了编者按,指出论文受到诸多批评,编辑正在评估这些批评,并将对此作出回应。
《科学》杂志的一篇文章中指出,不少批评者认为,即使研究结论是有效的,该研究甚少考虑到制度化偏见对数据的影响,如此得出的建议性结论是不可取的。
郑月告诉全现在,最初在中文系就读时,她总会好奇“女生们都去哪了”,明明学生中女生远远多于男生,但老师,尤其是圈内顶尖的学者里,男性占了绝大多数。如今她发现,在其研究领域中,男性学者显然更有优势,例如在田野调查时,男性能更好地融入到基层村庄,他们会和村民一起喝酒,这种工作的“自如”会令研究更顺利,且更能拿到重点项目。
“拿到好项目,就能出好论文,在学术圈中的地位也会提高;而更高的地位,又能让学者与顶级学术期刊的编辑打好交道,让自己所参与的研究更容易发表。”她认为,这是跟随男导师更容易出成果的“秘密”所在。
不过,广东某高校社科专业的研究生何欣(化名)认为这是一种偏见,在田野调查时,她的男性导师也不会喝酒,且没有表现得擅长融入当地,反而同学们不论男女,都会一起喝酒来与村民建立关系。此外,她表示到了高年级后,田野调查也是学生独立完成的,不需要导师带着做。
学者莱斯利在推特上发出公开信,认为《自然评论》应当撤稿。图片截图自她的推特
论文结论确实让一些女科研人员感到沮丧。美国洛克菲勒大学神经生物学学者莱斯利·沃肖尔(Leslie Vosshall)向《自然评论》发布了一封公开信,信中开头直接写道:“为了全球科学界及《自然评论》的声誉,必须撤回这篇论文。”莱斯利认为,论文结论是基于错误的假设及错误的分析而得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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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领域对女性的固有偏见

前述的制度化偏见,包括了科研资源本来就向男性学者倾斜的状况,有学者认为,该论文数据本身就揭示了学术界的性别不平等——与男性导师合著的论文更有影响力。
美国卡内基梅隆大学计算机生物学助理教授奥南·卡季亚(Oana Carja)在推特上说,感谢《自然评论》让我们知道,当前学术圈还充斥着性别歧视,提醒我要更努力工作。而加拿大麦吉尔大学的生物学学者麦克·亨德里克斯(Michael Hendricks)则表示,这篇论文的结论,就如同在得出“研究基金资助方向对女性存在偏见”后,提出建议让大学别再聘用女性学者。
申蕾(化名)是牛津大学物理系博士生,她告诉全现在,整个楼层的实验室中,每个实验室只有一两个女生,整个专业的男女比能达到几十比一。她觉得,在学术资源的掌握上,男导师和女导师并没有个体差别,不过在科研工作中,她常常能体会到女性因生理原因而受到限制。
如此性别比例下,实验室环境都是按照男性的身体条件进行布置的。每次做实验,她都要爬到一个两米高的架子上,才能读取摆放在上面的示波器示数。而且,有许多实验设备都是大型金属物件,往往都只能靠男生的力量,才能装配和操作。
不过,她仍然“天真地”相信学术是一个公平的领域:“这还是一个凭本事做事的地方。无论你是男生女生,还是跨性别,只要你有能力,都可以得到与之相匹配的资源。”
缪冬表示,研究生导师在学生的论文发表上是会有帮助的,例如提供投稿的会议和期刊信息、带学生结识资深学者等,对于需要深造的学生,导师推荐信也是一种帮助。她觉得,性别差异确实会影响到导师提供的资源,因为资源本身就存在性别差异,只是影响的程度是无法一概而论的,这取决于学科或地区本身的性别不平等程度。
波士顿大学生物系助理教授莎拉·戴维斯(Sarah Davies)向《科学》指出,男性作者的论文引用率本身就更高,已有研究表明,与女性学者相比,男性更喜欢在研究中引用自己的论文,而且有学者会认为,男性作者的论文质量更高,“隐性性别偏见起了很大影响”。同时,莎拉也认为,以男女二元性别来作为研究影响因素划分,本身就是有问题的,这无视了非二元性别的研究者。
“我觉得影响力要量化的话,要考虑在同等条件下,女学者影响力不如男学者是因为生孩子以后,科研时间变少了,不是女学者能力不行的问题。”缪冬告诉全现在,她从该研究解读出的一个要点是,应加大对女性学者的社会化支持。
在研究生阶段,她看到不少女老师的学术晋升受限于生育,例如研究时间变少后,论文发表数量不够多;身为母亲行动不那么自由,一些实地考察会受影响等。她有认识到育有两个孩子的老师,四十多岁仍是助理教授。
缪冬的方向是明清文学、妇女文学及性别研究,这一领域绝大部分的学者都是女性,但是同样存在上述问题。“我看到的(女性学者),要么丁克,要么生得很早,如果不是这两种情况,升职一定会变慢的。”缪冬说。
示意图,在家办公时要照顾孩子的女性。图片来源:unsplash
“社科类的女性学者也在增加,未来会不一样吧,比如现在我们系来读研的男女差不多比1:10吧。”何欣感觉到,现阶段的学术圈里,女性研究者总体比较边缘,但女性研究者人数的增加,将能促进学术圈里的性别平等。
这起论文争议后,众多科研人员在推特上公开对其女性导师表达感谢。莎拉正在用公开文档征集女导师的学生“证词”,以真实经历来回应该论文的结论,截至发稿,该表格已有1698个参加者,且仍不断有新人加入。
“这一文档的目的,是强调我们的职业生涯中,遇到过很多了不起的女性导师。这并不是要说明女性比男性更合适做导师,也不是说男性是糟糕的导师。请把它看成是一份感恩的文件。”文档的开头如此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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