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溜古镇杯乡愁主题散文大赛】葛继红||​​​去洄溜,寻一缕旧时光

去洄溜,寻一缕旧时光
文/葛继红

秋天是一个梦里行路远道怀古的季节。这个秋天,心里总惦记着那个叫“洄溜”的千年小镇。
必须去看看了,不然,它就像一条波浪里的小船,老是在心里荡来荡去。去的那天,恰逢二十四节气中的霜降,可天气温晴得像春天,洄溜古镇就在这错位的季节里闭目打着盹儿。
深秋时节,空气里弥漫着微微的凉意和草木清香的气息,于清浅浓郁间低回婉转。从车上下来,一脚踩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便感觉被浓厚的岁月包裹,头上似乎落满了历史的尘埃。古树、古井、古民居,千年的时光在这里停留,家族的血脉在这里延续。它,古朴、厚重、安详,像一枚素笺,抑或小令,清寂雅古,原汁原味,置身其中,分明有旧时光的漫漶感一拨一拨袭来。
世间大多数古镇,是离不开水的,洄溜古镇也不例外。一条名为颍河的河流,由西向东再向西,把洄溜宠溺地揽入怀中,古镇当年的繁华,都集中在这条河上。镇枕着水,水绕着镇,形影相随,不离不弃。千百年悠悠时光中,洄溜古镇默默伫立于颍河岸边,看帆船往来,听桨声欸乃。
洄溜,因濒临颍河转弯处而得名。在昔日交通不便,依靠笨重的畜力车和人力车运载时期,洄溜古镇凭借颍河的天然优势,码头上经常停泊着载重数十吨至百吨的船只。夜幕降临时,停泊在码头的货船常绵延十几里,船上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像暗夜里盛开的花朵。天明,货船浩浩荡荡沿颍河东去,经过淮河,直奔长江,把本地的粮、油、棉、麻从这里运出,又将沿海所产的蔗糖、食盐以及竹木等山货从这运入,因此,洄溜集成为黄淮平原上为数不多的货物集散地。繁盛时期,这里商贾云集,先后建起东西走向、石板铺路的三条大街,各种商埠鳞次栉比,热闹非凡,一度被称为皖北的“小香港”。
在洄溜集北面,颍河岸边,有一条保留完好的古街。古街由青石板铺就,东西长700多米。因年代久远,一块块青石板上泛出清幽幽的光亮,有呼之欲出的历史气息。遥想当年,那些从这条街道上匆匆走过的贩夫走卒,船主帮佣,他们远去的背影已消失在岁月的苍茫里,但他们在青石板上留下的足迹、踏出的跫音,谁又能否认那些青石板记不住呢?
走在幽静逼窄的古巷中,有回到从前的恍然。古街两侧,是清一色的灰砖房。这样的颜色,非常符合我的审美趣味。我偏爱一切以灰色为主打的东西,没有张灯结彩的热闹,是心事重重的质朴内敛,有一份年深日久的笃定笃实,能让人的一颗心瞬间安静下来。
这些老房子,大都塌陷破败,屋顶上一簇一簇野草,在秋阳下瑟瑟颤动。在众多洄溜人心目中,这老街上的一栋栋老房子,就是那一湾载不动的乡愁,是魂牵梦萦的故国家园。我在“刘家祠堂”大门前伫立良久。作为一个家族祭祀祖先、集会议事的地方,有钱人家是不惜钱财来建造祠堂的。粗壮的木桩支撑起的不仅是祠堂的大厅,更支撑着家族万世的血脉,支撑着世世代代族人的人生信念。
祠堂大门紧闭,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锁住了一院子的幽深和寂寥,有绚烂之极后归于朴拙的沧桑。从门缝往里瞧,院子里残砖断瓦密布,荒草丛生,散发着刀刃一样凉薄的寒意。显然,这里已很久没人来了。因年久失修,昔日气派壮观的祠堂已呈坍塌状态,门楼上的匾额也似乎随时会掉落下来。但门楼两侧上方的木雕、砖雕,都是工艺美术的上品,手法简洁,造型生动,内容丰富,其雕工之精湛,气势之恢宏,形态之生动,无不令人为之惊叹。
紧挨着刘家祠堂的,是有着上百年历史的铁匠铺。同样是大门紧闭,门板上的油漆早已剥落,风化成紫黑色;锁环也锈迹斑斑。这是一间青砖灰瓦的房子,屋顶已塌陷,房梁木搭在东边的墙壁上,有摇摇欲坠之感。西面山墙是土墙,上面爬满了拉拉秧和牵牛花。在铁匠铺后面,遇到一位老人,他是铁匠铺的最后一位主人,今年70岁了。他从老辈人手里接过打铁这门手艺,到他是第四辈。随着时代的发展,这门生意越来越冷清,后辈人不愿守着火炉过穷日子,都外出打工挣钱去了,铁匠铺已关门近三十年。透过黝黑的门洞,我仿佛看见赤膊的汉子在抡锤打铁,铁砧上,迸溅得火花向四下里飞舞,烧得通红的铁器,在你一锤我一锤地敲打下,渐渐变得锋利,变得光芒四射。
房子老了,生活依旧继续。在街道拐角处,一位大娘坐在院子里择菜,她的身边,有一小堆择好的青菜,翠绿翠绿的,很好看。我走进去,和老人拉家常。大娘今年86岁,一个人住在这座老屋里。三个孩子都在阜阳城住。她说孩子们都很孝顺,都想让她去城里住,但她舍不得这间老屋,也不习惯城里的生活。老人说,以前她在这间老屋里买卤牛肉,当时这街上人很多,街两旁有白家羊杂汤铺子,杨家牛肉汤馆,手工馍头,茶铺,烧饼,麻糊子等,实实在在的美食一条街。
她家对面,一位年轻的母亲正抱着孩子,坐在桂花树下,咿咿呀呀唱着我听不懂的歌谣。桂花正开得欢畅,香气一波一波弥散,人走过去很远,还余香袅袅,像燃着一支香,越燃越浓,那一刻,人是微醺的,就像小时候偷喝过量的糯米酒,身体和灵魂都飞上了天。桂花树下,是一大片兰花草,淡蓝色的小碎花,暗绿色的叶子打底,互相映衬着,美得不可方物。每逢遇见开到极致的花,就觉得生命好得让人自豪和骄傲,那些曾经受过的委屈,遭遇的不幸,大都可以忽略不计。
老街东头,一间旧式的理发店里,一位老人正不紧不慢地给另一位老人理发,他们的身影,隐在幽暗里,是一段旧时光。理发店门前,有一棵上了岁数的老榆树。秋阳下,老树郁郁葱葱,直插云霄,仰头看不见树冠,太高了,感觉比天还高。黢黑的树身上,布满青苔,有岁月的底色在。一只鸟躲在茂密的枝叶间叫了一声,声音像一滴饱满的露珠,在天空滴溜溜滚动了好大一会儿,才突然笔直地落了下来。人站在树下,心里有暗流涌动,不禁想起一个成语:吉光片羽——美好的时光像羽毛一样飘在眼前。
一个村庄有多大年纪,村里的古井知道。
古井有一个响亮的名字—龙井。井是方井,深约五米,井壁用青砖垒砌,砖缝里长满一簇一簇凤凰草。井台高约两尺,井口用四块青石板铺成“井”字形,青石板上留有井绳磨出的槽痕,似乎能听到叮叮咣咣的响声从井底泛上来。面对一口老井,我的第一感觉是:它是大地上一只幽深的明眸,也是一位不卑不亢的史官,默默记录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荣枯兴衰。
古井位于菜地中央,一位老人在井边点蚕豆。我走过去向他打听这古井的年岁。老人今年84,他说这口井至少有三百年。他是吃着这井水长大的,井水甘甜、纯净,用来烧水,茶壶底子一点茶垢都没有。这井水还有治病的功能。村里人因热气过剩肚子胀痛,早起,空腹喝一碗老井水,肚痛立刻消失;有人得了皮肤病,用这井水洗一洗,皮肤病也会不治而愈。
旁边一位大娘指着青砖缝里的凤凰草说,我用这草煮水喝了很多年,老辈人传下来的偏方,这草有清热解毒,降血压血脂的功效。旁边一位村民打趣说,从外面嫁到我们村的媳妇,不管在娘家有多傻,嫁到我们村就变聪明了,都是喝这老井水喝聪明的。几个妇女听后哈哈大笑。我问老人,现在是否还有人用这井水。老人说,20年前,人们还来井里打水,特别是早晨和傍晚,大姑娘小媳妇都来井边洗衣服,很热闹。后来,家家都用自来水,没人来挑水了。
我看了一眼略显寂寞的老井,因长时间闲置,井壁上长满了绿苔,一丛一丛的凤凰草探着身子往外长,快要遮蔽井口。流逝的岁月中,这口珍藏了无数人记忆的古井,悄然隐退,像一只守望故乡的眸子,深情而渺远……
在老街上兜兜转转,不觉已到中午,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下午一点,一家名为“大伟”的小饭馆接纳了我们。饭菜早已上桌,是当地著名的小吃“洄溜四宝”。烙子绿豆饼炒小青菜、大葱爆黄豆芽、水煮地锅豆腐皮、洄溜牛肉汤。最难忘那一锅冒着扑扑热气的牛肉汤。牛是本地饲养的黄牛,它们吃着颍河岸边的野菜野草长大,肉质细嫩,馨香腴滑。牛肉汤用大骨熬制而成,经过文火长时间熬煮,汤汁鲜美无比,轻轻抿一口,香气在唇舌之间蔓延,袅袅然然,顿感骨骼清奇,浑身舒畅,让你欲罢不能。一碗牛肉汤下肚,饥饿感顿消,想来还是家常饭菜最养人命。
离开洄溜古镇,已是傍晚时分,那一刻,特别温馨,有万物归家的宁静。站在高高的颍河大堤上放眼望去,颍河像一幅流动的画,不紧不慢地流着,似乎不急着赶路。一抹斜阳投射到河面上,白亮亮的,像铺了一河碎钻。在这长风万里送秋雁的深秋时节,面对一脉清且涟漪的河水,一颗心完全放松下来,一直急不可耐的时光在这里凝滞,像一方暖阳,泊在颍河岸边。
作者简介:葛继红,安徽省凤台人,现居阜南。中学语文高级教师,阜阳市首届语文学科带头人,阜南县专业技术拔尖人才。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阜阳市作家协会会员,阜南县作协副主席。在《语文教学与研究》《青年教师》等杂志发表论文20多篇。在《奔流》《西部散文选刊》《河南文学》《江淮晨报》《安徽青年报》《阜阳日报》等报刊,发表散文100多篇。出版散文集《草木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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