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哲学源流史》十七世纪西方哲学之五:斯宾诺莎1

十七世纪西方哲学之五:斯宾诺莎1

1.斯宾诺莎生平与哲学总评价  

笛卡尔是西方近代哲学史上第一个巨人,可以和笛卡尔平分秋色的第一个思想界人物则是斯宾诺莎。  
斯宾诺莎是一个一生主张和谐的哲学家,但他一生履历,却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矛盾。  
斯宾诺莎是生活在幸运国度的不幸者;同时,他又是有着不幸经历的幸运的人。 
 
斯宾诺莎1632年出生在荷兰的阿姆斯特丹。他生在荷兰,死在荷兰,而荷兰是当时整个欧洲最文明的所在,也是整个世界上最富自由与进取精神的国家。  
荷兰地域狭小,正因为它地域狭小,可以说它是近代资本主义文明在17世纪的一颗明珠。那个时候,中国正处在明末的大动荡时期:一方面亡国在即,一方面战事频仍,内困外辱,病入膏肓;而印度距离独立还有300 年的道路要走;非洲处于衰弱之中;整个美洲都处在殖民化时代。即使欧洲的情况,也并非处处皆有思想自由。英国正在革命前夕——黎明将至,黑暗一时;法国犹在专制政权的统治之下;意大利早已失去昔日的风采与繁荣;而德国要走的道路还正长正远。唯有荷兰,以她那样一块娇小的土地,而成为资本主义文明在欧洲的样板。

斯宾诺莎生于斯时,长于斯地,可谓一大幸事。在他的时代,大科学家列高虎克、斯瓦美尔顿、大数学家惠更斯、大法学家格老秀斯、大画家伦勃朗、大思想家笛卡尔,可谓群星灿灿,前后辉映。从他进入自觉人生的一刻起,他就受到布鲁诺、培根、霍布斯、笛卡尔的影响。他喜欢他们的著作,而且领悟了他们著作的精华,并且形成自己的见解。

他是生活在人类精英群落中的精英人物,又是处在西方近代文明开始走向成熟时期的成熟思想家。在这一点上,他实在比布鲁诺,比培根,甚之比笛卡尔和霍布斯都更幸运。毕竟他比笛卡尔小了36岁,比霍布斯小44岁,比培根则小了71岁——差不多大半个世纪了。当他以自己的思想影响欧洲思想界的时候,他的这些前辈,或者已远离人世,或者已走过一生的辉煌时期。如果说培根是17世纪的知更鸟,那么,他就是17世纪下半叶的培根。  
但是,他的一生又是十分不幸的。他一生处在贫困与压抑当中。他曾被开除教籍,被驱逐出居住地,被禁止出版著作。而在他特别困难的时候,连他的朋友也不敢公开谈论他,更不能议论他的著作。德国的大思想家莱布尼茨曾拜访过他,而且从他那里受益非浅,但是莱氏后来绝口不提他的好处,反而在他十分非常需要友谊和帮助时对他进行无聊的批评。莱布尼茨的所作所为固然有小人负义之嫌,实在,在他生活的时代,荷兰及欧洲的落后势力对他的压力也确实太大。他一生研究学问,用心极苦,著作颇丰。但他生前只出版过两部著作,其中一部还是匿名出版的,而且正值他年富力强之时,他就被肺病宿疾夺去了生命,年仅45岁。  
以此观之,斯宾诺莎又是17世纪所有哲学家中的大不幸者。实在,整个17世纪的哲学人物中,无论居前居后,谁的生活道路也没有他那样压抑和曲折。  
然而,他又是一位特立独行的道德之士,是一位以达观自信、不屈不挠、豁达厚重和大公无私而名闻于世的世界级道德人物。罗素曾满怀敬意地评价他说:" 斯宾诺莎是伟大哲学家当中人格最高尚、性情最温厚可亲的。按才智讲,有些人超越了他,但是在道德方面,他是至高无上的。" 说他在道德方面是至高无上的,并非谀词。在整个西方近代思想史上,确实没人在道德方面超过他,即使在整个人类思想史上,他也是数一数二的道德典范。  
他一生履历其实简单。他出生在阿姆斯特丹一个犹太商人家庭,原名本托.德.斯宾诺莎。因为他是犹太族人,他的希伯来文名字为巴鲁赫.德.斯宾诺莎。别涅狄克特则是受教会迫害后改用的新名。但正是这个名字在世界上传播最远,识者最多。他家祖居西班牙,1592年迁居荷兰。至少从他祖父起就是当地比较有名的商人,而且在犹太人公会中担任职务。他父亲子承父业,无论在商业还是在本民族公共事务中,都有很成功的人生经历。他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可以想见从小受到的教育必定是多方面的。而荷兰是世界上第一个取得资产阶级革命成功的国家,胜利之后,各种政治势力的斗争依然十分激烈。他的家庭自然该站在革命一边,加上犹太人在欧洲的特殊地位,这种支持革命的态度中又不觉增添了一抹悲壮的颜色。而他本人更是从小就在资本主义新文明的土壤中扎下了深根。但他的幼年生活并不幸福,他6 岁时,他母亲就去世了。这无疑给他的少年生活增添了某种无法弥补的沉寂与孤独。  
斯宾诺莎的早期教育是在犹太教会学校中完成的。这所学校完全按照传统教育学生。所以,斯宾诺莎对于希伯来文的经典和各种犹太人的神学与哲学问题都比较熟悉。这也使得他的文章中带有一股非犹太族出身的人不甚理解的风格和用语。

斯宾诺莎13岁时,他父亲就让他开始学习经商。19岁时,他便正式进入商界。这对他的学业自然造成影响,而对他的人生道路却又大有益处。他在此后的经商生活中与许多新式商人保持了十分亲密的关系,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显然也深深地影响了年青的斯宾诺莎。他以后的许多新的政治观念和价值观念,应该说都与他的这段经历有密切关联。而这些商人,也成为他终生的朋友,并在他以后的学术生涯中帮助、接济和支持过他。  

也是在这个阶段,他结识了当时的一位自由思想家范丹.恩德。范丹.恩德是1619年被教会用火刑烧死的无神论者梵尼尼的崇拜者。他本人做过书商、医生、教员,也做过外交官,可见这是一位色彩鲜明的新式学者。他对斯宾诺莎的影响既是多方面的,他传授给斯宾诺莎的知识自然也是与旧传统格格不入的。后来,斯宾诺莎经商失败,他的父亲也病死了。他就到他的这位先生办的学校中工作,一边帮助他老师料理些校务工作,一边集中心思研究哲学。这一段,正是他学问的精进时期。  

据载,在此期间,他和范丹.恩德先生的女儿有过他一生中仅有的一次恋爱,但没有成功。从此,他便不再对恋爱发生兴趣,而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学术研究中去了——哲学与科学成为终生不渝的恋人。  

后来,因为这所学校的所作所为不合当地犹太人传统,于是被当局关闭。他的老师被迫去了法国,又因为从事反对路易十四的统治而被送上了断头台。这一切,无疑对斯宾诺莎的人生道路发生很关键性的影响。  

学校关了,先生走了,斯宾诺莎的思想却变得更为坚定,所谓"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他本来就是个有言必吐、所言必真的人物,加上他的思想与背景,他很快便和他所属的犹太教会发生种种冲突。在此期间,他们也曾拉拢他,许给他丰厚的年金,他不接受;他们又威胁他,他也不怕。最终于1656年他24岁时,被开除了教籍。从此之后,他就开始了自己一边谋生一边进行研究的独特的学术道路。

他于1658-1660 年写成《神、人及其幸福简论》,以后又陆续写成《知性改进论》、《苗卡尔哲学原理附形而上学思想》、《神学政治论》、《伦理学》、《希伯来简明语法》、《政治论》、《论虹的代数测算》和《机遇的计算》以及他的《书信集》。这些著作,有的断断续续写了14年如《伦理学》,有的直到他去世也不曾写完如《政治论》,有些著作则是穿插所作,没有固定的撰写时间。

只有一点是非常肯定的,即自从他1656年被开除教籍之后,直到1677年去世,研究和写作就是他一生的使命。在这20多年间,他没有什么与著作无关的事迹为史家记载。既没有仕途生活,也没有激烈的学术论战,连恋爱、婚姻都没有。唯有1665年,因为当时荷兰政界正围绕政府的体制问题进行激烈的争论和斗争,而主张共和制的维特兄弟正是他的朋友,于是鼓励他参加争论,撰写文章,他也真的不负朋友所望,便写了那部举世闻名的《神学政治论》。  

以斯宾诺莎的经历而言,他只是一个平凡而又平凡的荷兰公民;但以他的道德、学问而论,他却是一位德高品洁的伟人。如常人一样生活,却做着大不寻常的事业。但他不因为做着不寻常的事业而在道德方面放纵自己,认为自己是个超常的人,甚至自封天才,以为可以无所顾忌。他绝不如此,而且一生一世,也没有刻意表现、矫情做作之嫌。这方面,不但培根、莱布尼茨这两位于道德有亏的人无法和他同日而语,就是任何一位西方近代史上的思想人物都难于与之比肩。他临终时,身边只有280 培拉,而这280 培拉正是他要留下还债的。他死后,一位理发匠痛哭失声,诉说自己欠斯宾诺莎的钱还没有还哩!一个临终之际,依然忘记别人的欠款而记着自己的债务的人,纵然他并非道德模范,也一定与常人不同。  

斯宾诺莎的道德风范,尤其突出地表现在他对自己信念的忠贞上。在他生活困苦无着时,德国的选帝侯卡尔.路德维希曾建议他去海德堡大学任教,而且答应他有研究哲学的自由,只要他不反对合法的宗教即可。但是他虽然非常需要一份富裕平静的生活,更需要保持自己的纯洁信仰。他因为弄不清不反对合法宗教究竟包括什么含意,而拒绝了选帝侯的建议。他于自己的信仰,可谓" 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非但如此,他对自己的学说和信仰尤其充满信心。他可以说是一位精神富豪。他不是因为物质财富而自信,而是因为信仰坚定而自信。他自信,所以他不怕挫折,在挫折和打击面前表现得从容不迫,镇定自若。

他年纪轻轻就被开除教籍,这对他当时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时刻,然而他的表现依然远远胜过他的那些有权有势的对手。他们尽管有权有势,却既无克制,更无修养,不但情绪激动,而且暴跳如雷。他们不但开除了斯宾诺莎的教籍,而且还要向他诅咒。据《旧约》记裁,这样无昼无夜的诅咒可以出现使被咒者让一头野兽咬死的奇迹。他们发誓," 要日日夜夜诅咒他。要在他睡时和醒来时诅咒他。要在他进进出出时诅咒他。上帝决不宽恕他,要让雷电和复仇之火烧死这家伙,要让法典上所载明的一切诅咒落在他头上" ,如此等等,并且在来了这一大篇粗俗不堪的诅咒之后,还居然以庄严的口气宣判说:" 任何人都不得以口头或书面的方式与他交往,不得对他表示任何好感,不得与他同住一屋,不得与他同在两米的距离之内,不得读他著述和书写的任何东西。"
  与这种粗暴不堪、强辞夺理的态度迥然不同,斯宾诺莎表现得十分平静,既平静又从容。他答复他们说:" 很好,这样他们就不能强迫我做我本不愿做的任何事情了,假如我不担心诽谤的话。既然他们要这样干,我将愉快地走我自己的路,我带着宽慰的心情离去,比早年离开埃及的希伯来人更为无辜。虽然我的生活不比他们更有保障,但我不拿任何人一点东西,并且,不论将有什么样的不公正落在我的身上,人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对我指责的,我可以以此而自豪。" 唯有对自己的信仰满怀自信的人,才能有这样的胸襟;唯有有这样胸襟的人物,才配称以" 道德文章" 四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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