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小说】猫咪猫咪你别跑

 猫咪猫咪你别跑

文/金陵

一大早,没下楼梯,就看到台阶上杂物横陈,一片狼藉,像刚刚遭受了洗劫。

铁碗里的肉冻倒扣在地上,高高摞起的纸盒砸下来,里面的物品全跑了出来,迫不及待的顺着台阶向下流淌,把窄窄的台阶堵得连下脚的空隙也没有。

“该死的猫。”我冲着空气怒吼。清凉的空气被我的咆哮撞出了几个窟窿,皱着眉头四处寻找它的身影。便见它栗色的身影突然从身后的储藏间蹿出,卖弄技艺般,从杂乱不堪的作案现场中兔起鹄落,眨眼间飞到了台阶的下面。此刻,它对我昂着无辜的面孔,眼睛清澈透明,滴溜溜的盯着我,带点狡黠,又带着娇宠,无限婉转暧昧的对我“喵”了一声。

它闯的祸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有几次从外面的雨地里湿着四只爪子爬到沙发上,我不得不把沉重的沙发套扯下来重新清洗,它躲在沙发的角落里默无声息的看着我,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窥测和试探。我一边扯着沙发套一边恶狠狠的训它:“下次再敢爬沙发一定饶不了你。”它歪着头,鼻子皱起来,好像听进去的样子,又好像不太服气。待到第二天上楼,正趴在我丢在沙发的外套上甜蜜蜜的睡觉。在梦里听到我的脚步声近了,伸伸懒腰,把头用力的往四只爪子里面埋,根本不以为意。

倘若认真的和它计较,它也是会难过的。有次它跳到菜板上,打翻了炒好的肉片,我收拾碎了的碗盏却划破了手,气咻咻的握住拖把追着打,鸡飞狗跳,却没碰到它一根汗毛。到了晚上,它拖着尾巴,无精打采的徘徊在店铺外面。关门落锁前,忘了白天恩怨的我唤它回来,它只是无限哀怨看着我,含着戒备的眼神幽幽的躲在一边,周旋良久,我着了急,到跟前去捉它,未近身前就远远的逃开了。

夜里,我做了一整夜的梦,听到它在冷冷的夜色里低低的悲鸣和呜咽。

自此,很少再对它加以凶色。

其实,它是个流浪儿。

一个雨天,天潮地湿,巴掌大小的它不知从哪里晃荡到店内,湿淋淋的栗色毛发贴紧身体,眼神生怯,比老鼠大不了多少,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不知是因为饿还是冷,全身瑟瑟发抖。我拿了馒头嚼了肉喂它,竟从此以这为家了。

从店铺的后门出去,是几户职工共有的大杂院,五家厨房彼此相连。

最初,同事总会笑我养了那么丑的猫,在这个看脸的时代,宠物的美丑也很能给自己的脸上贴点金。我不能标榜自己的同情心,只能强辩:“黑猫白猫,抓住老鼠才是好猫。”话虽如此,在这个猫鼠一家沆瀣一气的时代,猫们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天性,我何尝敢保证收留了一只会抓老鼠的猫?一只潜力无限前途无量的猫?

且不管那些重大的命题,且不管它的将来,也且不管它在别人眼里的美丑。它就是一只猫,一只四处流浪柔弱无依的猫,收留它,是举手之劳,也是一种天性的流露。

从此,猫常常从后门溜出去,东家串到西家,这店溜到那店,竟让人渐渐习惯它灰不溜丢的模样。谁家有了残汤剩水都会放在院子里唤它,吃饱喝足便在后院的仓库或房顶伸展了四肢休息,皮毛渐渐水光油滑,体态相貌也越发优雅自信,优哉游哉,快活如神仙。

人家多,老鼠也多,常常从下水道里钻出来,跑到各家厨房里祸害。养猫自然希望它会捉老鼠。猫咪小的时候,大家都很宽容,渐渐长大到可以抓老鼠的阶段,老鼠依然肆虐,锅灶碗盏上到处乱爬,商品里做窝,墙角边打洞。猫依然懒懒着,优游着,全然不知道大家的态度日渐起了变化。

“这猫真是无用,抓不住老鼠也吓不跑老鼠。”

“它比老鼠还讨厌,我案板上的肉肯定被它偷吃了。”

对它的声讨和惩罚很严厉,一致主张不再给它提供食物,既然它已经长大,到了可以自给自足的阶段,老鼠就应该成为它的食物。

肚子瘪瘪的猫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的叫唤,家家的厨房都紧紧关闭,猫盆里空空如也,就连垃圾桶也不再有丢弃的食物和骨头。猫转到了我的脚底,我看着碗柜里被老鼠咬破的食品袋,对着猫狠狠的踢了一脚:“养你有什么用啊,连老鼠也赶不走。”

猫哀哀的叫着趔趄着逃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朝我望,我似乎看到猫的瞳仁上浮了一层水汽。我的脑袋里模糊的掠过一个念头:猫也会哭吗?

有很久没有看到猫。

开始的几天,大家都没有发现,这年头大家都很忙,没有人那么闲,去看一只猫的脆弱,去惦记猫的悲伤。

如果这只猫不是那么闲,不是那么敏感,天天勤奋的抓老鼠,经常给这些提供食物的主人们守护好厨房,它还会误以为自己很无能,并且怀疑许多人在嘲弄它的无能,以至于它终于远远的逃离,远远躲开这种让它倍感无助的伤害?

所以当我们发觉院子里少了些什么的时候,猫其实已经消失了十多天。老鼠们更为肆无忌惮,在院子里大摇大摆的列队横行,把店内的商品咬碎,在厨房的碗里拉老鼠粪便……

大家终于有一点点醒悟,原来那只丑陋的猫并不是完全吃白食,某种程度上其实起到震慑老鼠的作用。

缺少猫叫的院子里老鼠们越发的欢畅,它们常常在公众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这对我们来说未免是尊严的挑衅。

毒药,夹板,粘鼠板……都一一上阵,并没有太大的效果,老鼠们越发嘲笑人的无能和低智。

在这样的对抗和拉扯中,大家无限的思念起那只猫。有人对我说:“我们当初不给猫活路的时候,你该偷偷给它一点关爱,因为是你收养了它。”

我的心里其实也在思念着那只猫,栗色的毛皮,忧郁的眼睛,孩童般无限对你信任的神情……

我想,如果它回来,我再也不会伤害它。

我想,如果那只猫真的有灵性,它会记得我曾收留它,我曾把自己深挚的关爱给过它,一只记住温暖的猫,会循着曾有的记忆回归它的家园。

终于,在很久之后的一个夜晚,我在深深的睡眠之中,似乎听到窗外的猫叫,低沉,柔弱,忧伤。

我跌坐在黑暗里,一时分不清是梦是醒,然后侧起耳朵用心谛听,真的,我听到了它的叫声,在店外,就像它最初的样子,无处可走,只为我无意的一份收留。

我胡乱穿上衣服,奔下楼,打开店面 ,朝向路灯阴暗的光线里,然后看到它从橱窗的角落,趔趄着身体向我迟疑着走来。我向它伸出双手,嘴里轻轻的呼唤着,生怕稍微大点的声息再次吓走了它。我看到它的瞳仁里闪着亮晶晶的水光,像叶片上经过长夜凝结的水汽,薄而满的一层,眨一眨就会坠落。你可相信,搂在我怀里的是一只会掉眼泪的猫,它的胡须贴着我的面颊,它蜷缩起尖利爪齿的手掌攀住我的肩头,它像一个迷途重返的孩子,竟然把我的心揉搓的疼痛不已。

谁都不知道它在外面经历了些什么。它的一条后腿有点跛,眼神更加幽静沉默。它依然喜欢从后面溜进大杂院里,常常叼着一只或大或小的老鼠在院子里玩弄得不亦乐乎。大家会聚在一起或笑或叹:

“出去一趟拜师学艺了,居然会抓老鼠了。”

“咱们如果不联合起来逼着它抓老鼠,恐怕现在也是只蠢猫。”

“它现在可是比宠物猫还招人疼呢。”

猫只是专心调戏眼前的老鼠,看不出猫的任何表情。

我看着猫,我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谢金陵,经商,曾在《福建文学》《厦门文学》《辽河》《荷塘月》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灵璧家园网著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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