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罗密欧与朱丽叶》之前,不要轻易否定爱情

如果问“问世间情是何物”的下一句,大部分人都会想脱口而出“直教人生死相许”。

其实这句耳熟能详的爱情金句是金庸先生的化用,他在借吴莫愁的口道出心中的爱情观。而此句最早的出处应为金代文人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秋。

最开始这首词是写给大雁的,描述的是大雁间忠贞的爱情故事,而不是写给人的。

但是,大家又偏偏对爱情很有感触,觉得元好问的这句词不但能形容大雁,还更贴合恋爱之人的心境,于是这词就慢慢地变成了我们常说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个版本了。

那么,当看到这句话,你的脑海中会浮现谁的故事呢?是化成蝴蝶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是自名为鸳鸯的焦仲卿和他的妻子刘氏,还是西方世界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呢?

在这三个故事中,如果说有一个是你从未读过或看过,却在很早之前就已知晓结局的,那一定是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毕竟,《孔雀东南飞》是高中时期要求全文背诵的乐府诗,而大家从小到大总有那么一两次机会要陪着自己的长辈看戏曲《梁祝》。所以,我们今天就来说说莎士比亚的经典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

凯普莱特和蒙太古是一座城市的两大家族,有深刻的世仇。蒙太古家有个儿子叫罗密欧,在一次宴会上,罗密欧被凯普莱特家的独生女儿朱丽叶深深吸引住了。两人一见钟情,当夜即在凯普莱特家的阳台上秘密约会,并且私订终身。三日后,当地的劳伦斯神父在教堂为他们私下主持婚礼。

但就在新郎回家的路上,罗密欧与新娘的堂兄发生冲突,失手杀人遭到流放。同时,凯普莱特强行要朱丽叶嫁给伯爵,朱丽叶为逃避婚约在神父的帮助下假死。但是,阴差阳错之间,罗密欧误以为朱丽叶真的死了,他便在朱丽叶面前服毒自尽。不久,朱丽叶醒来,她发现罗密欧已横尸身旁便举刀殉情。

如同梁祝的故事在中国代代相传一样,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在西方也是家喻户晓,他们都被视为歌颂爱情的千古绝唱,而梁祝、罗密欧与朱丽叶更是成为爱情符号和象征,被后世之人不断引用。

比如,美国歌手Taylor Swift有一首歌love story就以此故事为灵感,里面的男女主角就以罗密欧、朱丽叶为名,而最后的“Marry me Juliet”更改了莎士比亚的悲剧结尾,这可能是每个女孩都会幻想的结局,也是每个人希望罗密欧与朱丽叶能够拥有的幸福结局。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爱情据说是发生在1303年的意大利,但具体细节尚不可考。而此后数百年间这一悲剧都是依靠民间口口相传而沿袭保存,直到莎士比亚以此故事为灵感,创作了《罗密欧与朱丽叶》。

莎翁的戏剧改编更是让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长出了翅膀,在此后的历史长河中为世界各地的人们所熟知和喜爱,所以,我们有必要来仔细探究一下莎翁戏剧版本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魅力?

回到文艺复兴时期

看一场《罗密欧与朱丽叶》

现在让我们设想有一座剧院,样子如重建后的伦敦环球剧院那般。剧场上空飘扬着一面旗子;成百上千的观众站在庭院里,人满为患,挤着争抢舞台边上的好位置;而另外数千主顾则落座于剧院三层围廊中的某一层,边喝着麦芽酒边跟朋友碰面,讨论着前一天教堂里的布道。

喇叭声响起,人群安静了下来。突然,亭子顶上出现了一个头戴月桂花环、身穿黑色衣服的身影。这个人就是“合唱队”,其实这个队里只有他一人,他不参与演出,只负责导入剧情。他的语言是莎士比亚最擅长的意大利体十四行诗,他的话语将苍白的剧院变为剧情的发生地,成为充满戏剧冲突的故事情节的一个暗喻:

“有两个巨族......”(他伸手指向舞台后面两间化妆室的门,不久有着宿仇的这两家人就会从这两扇门里走出来。)

“门第相当......”(以手势强调出这两扇门完全一样,都很有地位,与各自的家庭地位相符。)

“故事发生在美丽的维洛那城......”(清晰地建立起人们对故事发生场地的概念,帮助开始演出的演员们形成对表演的自我意识。)

合唱队(致辞者)的十四行诗现在继续扩展那两扇门的暗喻:刚才它们分别代表两个家族,现在又代表这里的居住者,接着又代表这两个家族的孩子们。

是命运注定这两家仇敌生下了一双不幸的恋人;

这仅仅是戏剧的前奏,但在这些押头韵的台词里已经预示出这出戏的标志性特点——上天的宿命安排。这个演员(致辞者)继续说道:

这一段生生死死的恋爱,

还有那两家父母的嫌隙,

把一对多情的儿女杀害,

演成了今天这一本戏剧。

我们被引入了戏剧情景的想象中:我们将在这里待上两个小时,我们会看到一对老天注定会遭遇不幸的年轻恋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宅邸,不同的家族;我们还会看着他们死去,并以他们的死至少带走了两家父母的仇恨。这是个老式悲剧,就像《普罗米修斯》和《俄狄浦斯王》那样,我们在还没开始之前就已经知晓结局,却只能在忐忑与悲悯中看着可怕的事降临在美好的年轻人身上。

罗密欧出场了

罗密欧第一次出场是在对他的朋友诉说他对罗莎琳的爱情——“洞察万物的太阳,从天地伊始就没见过能与她匹敌的美人。”

罗密欧:

她有狄安娜女神的圣洁,不让爱情软弱的弓矢损害她坚不可破的贞操。她不愿听任深怜密爱的词句把她包围,也不愿让灼灼逼人的眼光向她进攻,更不愿接受可以使圣人动心的黄金的诱惑;啊!美貌便是她巨大的财富,只可惜她死后,她的美貌也要化为黄土!

班伏里奥:

那么她已经立誓终身守贞不嫁了吗?

罗密欧:

她已经立下了这样的誓言,为了珍惜她自己,她造成了莫大的浪费;因为她让美貌在无情的岁月中日渐枯萎,不知道替后世留下她的绝世容华。她是个太美丽、太聪明的人儿,不应该剥夺她自身的幸福,又使我抱憾终生。她已经割舍爱情,我现在活着也等于死去了一般。

这一首爱情诗篇具有伊丽莎白时代早期及莎士比亚戏剧作品中浪漫抒情诗的全部特征:属于白体诗,但经常押尾韵,有平行结构,正反对比,矛盾修辞法、押头韵,语言近乎堆砌。但这并不只是一首抒情的爱情诗,实际上,它主要讨论的是性爱以及罗莎琳口中守贞一生的誓言——在他看来,这种守贞就是“莫大的浪费”。

这段对话结束后,罗密欧和班伏里奥便穿过他们家的大门退出舞台,而与此同时,有另外三人——凯普莱特先生、一个仆人和帕里斯伯爵——从凯普莱特家的门进人了舞台。

莎士比亚时代的戏剧经常就是这样“分场”的,两个场景的中间只有短暂的停顿;然而,每个这样的场景分割都意味着一个新的场所、新的钟点,甚至新的日期。

罗密欧和朱丽叶初次相见

凯普莱斯家的宴会开始了,乐师们在为戴着面具跳舞的客人们伴奏,而就在这时罗密欧第一次看见了朱丽叶。

罗密欧:

(向着仆人)那是哪家的小姐?

仆人:

我不知道,先生。

罗密欧:

啊!火炬远不及她的明亮;

她皎然悬在暮天的脸颊,

像黑奴耳边璀璨的珠环;

她是降落在人间的明珠!

瞧她随着女伴进退周旋,

像鸦群中一头白鸽翩趾。

我要在舞会后追随左右,

握一握她那纤纤的素手。

我从前的恋爱是假非真,

今晚才遇见绝世的佳人!

我们要注意这一戏剧中对于“光”这个意象的大量应用:朱丽叶比火炬还要耀眼,像是黑人耳边璀璨的珠环悬在“暮天的脸颊上”。

她在女人中的耀眼就好比一只雪白的鸽子处于一堆漆黑的乌鸦之中。至此,我们看到,戏剧在决斗和敌意中开始,而在爱和对爱的赞美中向前推进。

一番纷繁之后,罗密欧和朱丽叶跳起舞来了。两人沉浸在他们热烈的眼神交流中,然后开始了他们的初次对话:

罗密欧:

要是我这俗手上的尘污

襄读了你的神圣的庙宇,

这两片嘴唇,含羞的信徒,

愿意用一吻乞求你肴怒。

朱丽叶:

信徒,莫把你的手儿侮辱,

这样才是最虔诚的礼敬;

神圣的手本许信徒接触,

掌心的密合远胜如亲吻。

罗密欧:

生下了嘴唇有什么用处?

朱丽叶:

信徒的嘴唇要祷告神明。

罗密欧:

......那就让手的工作交给嘴唇

他们接吻了。在第一次接吻之后,他们才知道彼此的身份。罗密欧感慨:她是凯普莱特家的人吗?暖哟!我的生死现在握在我仇人的手里了!

然后是朱丽叶:恨灰中燃起了爱火融融,要是不该相识,何必相逢!

舞会结束了,悲剧开始了。

在朱丽叶的阳台

罗密欧进场了,躲躲藏藏地不让跟着他上场的朋友们发现,对于他们的叫喊也不予理会。他肯定“跳过了果园的墙”,班伏里奥对驴叫般呼唤罗密欧的茂丘西奥说,然后他们和其他朋友离开了。

现在场景换到了墙的另一边,罗密欧站在那里,但还没有意识到他就站在朱丽叶的窗下。罗密欧转过来对观众议论起了茂丘西奥:

没有受过伤的才会讥笑别人身上的创痕。

以此开始了作品中最著名的一个场景,也是文学世界中最为人称道的爱情场景。朱丽叶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阳台上,罗密欧躲了起来。在他眼中,她就是光,就是光本身,这个暗喻将贯穿全剧。

罗密欧:

轻声!那边窗子里亮起来的是什么光?那就是东方,朱丽叶就是太阳!起来吧,美丽的太阳!赶走那妒忌的月亮......

朱丽叶知道他在下面吗?她没有看见他,但是听她的口气,好像她感觉到了罗密欧就在附近。

朱丽叶:

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否认你的父亲,抛弃你的姓名吧;也许你不愿意这样做,那么只要你宣誓做我的爱人,我也不愿再姓凯普莱特了。

罗密欧:

(旁白)我还是继续听下去呢,还是现在就对她说话?

朱丽叶:

只有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敌;你即使不姓蒙太古,仍然是这样的一个你。姓不姓蒙太古又有什么关系呢?它又不是手,又不是脚,又不是手臂,又不是脸,又不是身体上任何其他的部分。啊!换一个姓名吧!姓名本来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叫做玫瑰的这一种花,要是换了个名字,它的香味还是同样的芬芳;罗密欧要是换了别的名字,他的可爱的完美也绝不会有丝毫改变。罗密欧,抛弃了你的名字吧;我愿意把我整个的心灵,赔偿你这一个身外的空名。

罗密欧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了,他站了出来,袒露了他的内心——

罗密欧:

那么我就听你的话,只要你叫我宝贝,我就重新受洗,换了我的名字;从今以后,永远不再叫罗密欧了。

对于这两个如此动人地自我表白的年轻人,我们该如何看待呢?

如此优美动听的诗歌不大可能是从一个13岁的女孩和崇拜她的少年嘴里说出来的。但是这其实并不奇怪,罗密欧和朱丽叶爱的誓言是剧作家想象力的自由放飞。

他的目的是让苍天注定必将遭遇不幸的激情在观众的脑海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因为虽然剧中探究的是真正的人类感情,但是现实主义不是这位剧作家的目标。莎士比亚的语言是艺术,是表达,是真实——有着它独特个性的真实。

最沉痛的一幕

罗密欧与朱丽叶私定终身后一个被迫逃离,一个被迫假死,而这最后一场就发生在朱丽叶的“墓碑”前,朱丽叶已经被“埋葬”在这里。

随着剧情的发展,我们得知罗密欧并没有获得劳伦斯神父的传信,不知道假死的事情——信使没能传到话。相反,他却获知了那个假消息:朱丽叶已经死了。因此,他从卖药人那里买来毒药后快速回到维洛那。他走上舞台,盯着他深爱之人的坟墓。

罗密欧:......

朱丽叶躺在这里,她的美使得整个坟墓像被笼罩了一束光。

啊,我的爱人!我的妻子!

死亡虽然夺去了你甜蜜芳香的呼吸,

却还没侵蚀你的美貌;

你还没有被他征服,依然美丽如故,

你的嘴唇、面庞,依然透着红润,不曾变得灰白。

啊!亲爱的朱丽叶,

你为什么仍然如此美丽?难道我应该相信,

那虚无的死亡,

那面目可憎的恶魔,也是个多情种子,

要把你藏匿在黑暗中做他的情妇?

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我要永远陪伴着你,

再不离开这被夜色笼罩的宫殿;

我要留在这儿,跟你的侍脾,跟那些蛆虫们在一起;

啊!我要永远地在这儿安息了,

让我这已经厌倦了这个世界的躯体,

冲破厄运的束缚。

罗密欧最后一次拥抱了朱丽叶之后,吞下毒药,然后再最后一次亲吻他的爱人,用最后的力气说道:“我要在和你的吻里离开这个世界。”

他要以死摆脱“恶运之星”的“束缚”——戏剧一开头就说到是两人是“恶运星照命的恋人”——但是他的举动恰恰实现了那个星象预言:果然让自己的爱情遭受厄运,证明了星象预言的正确性。

他担心死神会成为朱丽叶的情人,便用自杀来保护她免受那个宿命,但这样一来,她恰恰落人了死神之手。这就是戏剧反讽,即让观众知道角色所不知道的信息。

这一幕中,这一手法运用得非常巧妙,很少有作品曾超越它;观众们尽管已事先知道结局,也依旧几乎遏制不住自己的冲动——站到椅子上大声呐喊让罗密欧不要喝毒药的冲动。

劳伦斯神父进人坟墓,看到这可怕的一幕,意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就在此时,朱丽叶醒了过来。从那一刻开始,已经没有任何人——包括那位神父——能阻止故事悲剧结局的到来。

朱丽叶:

噢,善良的神父!我的爱人呢?

我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地方,

而我也确实在这里。可是我的罗密欧呢?

神父:

有人来了,小姐。赶快离开这个弥漫着毒氛腐臭的死亡的巢穴吧;一种我们所不能反抗的力量阻挠了我们的计划。来,出去吧。你的夫君已经在你的怀中死去了......来,我可以找一处地方让你出家修行。不要耽误时间盘问我什么,巡夜的人就要来了。快走,朱丽叶,我已经不敢再待在这里了。

(他离开)

朱丽叶:

你走吧!我不想走。这是什么?一只杯子,紧紧地握住在我忠心爱人的手里。毒药,我知道了,一定是它夺走了罗密欧的生命。唉,冤家!你都喝完了,一滴都不留给我吗?我要亲吻你的嘴唇,也许这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毒液,可以让我当兴奋剂服下而死去。(亲吻罗密欧)你的嘴唇还有温度!

一阵响声:是一个巡夜的人的叫嚷声。

朱丽叶:

啊,有人来了吗?那我必须快一点了。啊,好刀子!(抓住罗密欧的匕首)我就是你刀鞘;(把匕首刺向自己)插进来,结果我的性命。

最后,爱情与死亡结合了:朱丽叶像罗密欧一样,以亲吻结束生命,完成致命一击的是罗密欧的比首,而朱丽叶她变成了罗密欧那把匕首的刀鞘一一这是一个性交媾的意象,致命的交媾,结合了暴力的激情与爱欲的激情,这种致命的激情一直死死地逐猎着两人,这种逐猎贯穿全剧。

我们此前已经亲眼目睹了这个悲剧的过程,在爱斯卡勒斯亲王忍着耐心听劳伦斯神父语无伦次地道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时,我们对亲王的痛苦心生怜悯。我们对这个故事的悲剧性感同身受,我们认识这些戏剧人物,我们真的认识,因为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自己。

《罗密欧与朱丽叶》并不是一部气势雄伟的戏剧作品。相比之下,《哈姆雷特》与《李尔王》的内容更复杂,《奥赛罗》与《麦克白》更炽烈,《第十二夜》与《皆大欢喜》更诙谐,《冬天的故事》与《暴风雨》更有令人无法忘怀的美感。

《罗密欧与朱丽叶》展示给观众的,就好像是作者对他二十出头时亲眼见证过的一段激情与欢乐年华的大胆描写。因其刻画初恋的大师手笔,《罗密欧与朱丽叶》一直风靡至今。这个戏剧体验把我们从自己的时代里解放出来,投身于那个时代的情感之中,再次体验了那种永恒的人性经历。

-End-

编辑:山鬼  黄泓

观点资料参考:《这就是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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